等待未來喜極而泣

◆如俊法師開示

  師父的圓寂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大家事先都沒想到。10月15日當天上午十點多,師父感覺身體不太舒服,到下午一點多就走了。以前師父就曾交代過在碰到緊急狀況時,他絕對不去醫院急救,所以我們沒有送師父到醫院,而是請救護車和醫生來。他們來了也只是聽診聽一下,再量了一下心電圖,然後告訴我們:「老人家因為年紀大了,內臟功能都衰竭了。」過了一小時,另一位醫生來了,這位醫生以西醫的觀點告訴我們,師父確實示寂了。

  我人雖在場,但還是感覺太突然了,完全沒辦法接受,我心裡想,師父怎麼會走?不管師父病得再怎麼嚴重,我一直都對師父有信心,他是不可能會走的,因為在好幾年前,我就曾經不只一次親眼看過,師父昏迷休克到全身動彈不得,可是後來又在我面前好起來了。所以當那天真的宣布師父已經示寂的時候,我在師父的旁邊祈求緣念,心裡一直有一種期待,師父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等一下又醒過來?

  當天晚上,輪到我守夜時,我才發現自己的內心真的很傷痛,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很殷重地對師父作祈求,突然想起當年師父的師長老師示寂時,師父對大眾的開示:「我相信老師的示現,會是對我們最大的加持!」而在那之後,的確師父帶領我們建立法人事業有了前所未有的順利進展。老校長的確以他的生命加持了我們,消除了所有弟子在建立教法過程中的極大障礙。在這樣的思惟中,我漸漸了解,師父也如同他的上師,如同之前所有的傳承祖師,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們所有的弟子、對所有的眾生,最深邃的關注與饒益。師父這樣的示現,也將會是對我們最大的加持!就從那一刻開始,我發現內心的哀傷開始慢慢消減。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太懂這個世界的局勢會是什麼,但我知道教法建立的根本是在依師法上,就如同師父示寂前所開示的:「依師法把握住了,後面的全部道次如探囊取物。」如果我真的願意在依師法上努力,讓我的身語意繼續照著師父的教誡去做的話,我覺得沒理由得不到師父最大的加持。就像如證法師所說的:生命無限。師父他攝受、關心我們、要帶領我們建立教法的心續以及他的法身是永恆存在的。就如同那晚我得到的加持一樣,在極度的痛苦當中,很懇切的對師父祈請,然後就得到了啟發與安慰。這讓我更確信:師父隨時都在我們身邊,關照著我們。得了那次的加持之後,在那段守靈的時間裡,我不由自主的會自然想起以前跟師父相處的種種細節,特別是最近三個月的情況,然後才突然發現師父就像如證法師所說,是一位計畫非常謹慎、縝密的智者,他早就打算好,該怎麼走,怎麼幫我們。

  回想師父圓寂前的一個多月裡,聽師父講他的自傳,講的剛好是師父從出生到中學的童年時期。我發現一件事情,師父不是只有講自傳的時候,才會提到這一段時期,而是在許多開示的場合或者私下閒聊的時候也都會提到。不管是見學長、見訪客,特別是見園區學校的幹部時,師父常常講他小時候在崇明鄉下生活的情景──地平如掌,土地肥沃,完全沒有砂礫,全部都是肥沃的軟泥,平野一望無際,人在其中自然心胸開闊,比之於現在的公寓房子、水泥鴿子籠,完全不一樣;走出去,整片天地都是大家的,沒有人說這裡是我的,那裡是你的,人跟人相處,非常溫馨和諧,整個環境非常純樸,沒有染污,而師父也得到了父母全心全意地關愛與呵護,特別是父親對他在正知見上的引導。師父常常講他小時候成長的環境,講他從祖父輩到父親傳給他的一些非常踏實的傳統儒家做人的道理,師父後來告訴我:「我覺得我小時候在那麼好的環境裡得到的那種培養照顧,對於我後來學習佛法和心靈提升的過程,是最關鍵的基礎條件。」師父也提到他很高興這些我們都在園區一點、一點地把它恢復起來了。後來我認真回想這些過程,如同佛陀不會無因而說法,上師也不會沒有因緣地說任何一句話,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他深遠的理由和眼光。在我貧弱的智慧裡,我能想到的是,師父一直要讓我們注意到,他以及即將來臨的所有聖者,他們再來的童年必須在怎麼樣的一種教育環境中被培養,就像今天的園區一樣,否則師父不會沒有因緣地,重複了一個多月,在公開或私下的場合反覆地提示這些內涵。

  此外,師父在會見南海寺尼眾以及參訪園區的海外同學,或是私下會見一些居士時,始終再三強調一個主題,那就是「無限生命」。這種在不同場合反覆再三地申示同一重點,也是過去沒有的。現在認真回想起來,當時師父都有他的用意,他是想讓我們把握住眼前我們能夠把握的最重要的教授核心。我真的覺得各位只要努力,不用擔心,大師的教法傳承或傳承教法的特徵都非常清楚,一代的成就者圓寂之後,他的弟子繼續守好他的事業,他們會一代一代不斷地再回來,繼續讓這個教法延續下來。傳承教法的特色就是如此,不用懷疑,這就是無限生命。

  圓寂前,師父對於出家眾,不管是在任何的場合,則是反覆地宣講「無常」。比如師父平常喜歡吃麵線,但是圓寂前幾天都吃得很少,當我們再拿麵線給師父吃時,師父說:「你再拿麵線,我就要倒胃口了,叫廚房不要再煮麵線了!」我就跟師父講:「師父,對不起,是弟子交代他們煮的,因為以為師父像以前一樣,很喜歡吃麵線。」師父微笑了一下,然後說:「你們這種人啊!常見外道!」那一段時間師父總是從各式各樣的角度在談「無常」。

  大家都知道師父內心裡邊最推崇的法是般若,因為整個教法建立的根本核心在般若。師父最後在園區時給僧團同學最正式的教誡,就是告訴大家怎麼樣趣入般若,要從四種資糧(註:《廣論》道前基礎四種資糧:密護根門,正知而行,飲食知量,精勤修習悎寤瑜伽)開始踏實地做起。四種資糧實際上就是持戒的意思。

  我特別說出師父圓寂前開示的這幾個特徵是為什麼呢?因為師父的示現跟佛陀完全一樣,佛在臨涅槃前所講的法就是無常法,就是戒律、無限生命。《大般涅槃經》中所說的「扶律談常」,和師父示寂前的種種教示,都是完全一貫的精神相續,完全一樣的內涵特徵。只可惜當時我們都很笨,聽不懂,不知師父早已經準備好,早已顯示了跡象。我也是透過那晚慢慢地仔細回想,才發覺原來師父早已準備好了。

  在園區時,其實師父的食量已經愈來愈少了,我們也想盡辦法讓師父能多吃一點。在離開園區的前幾天,師父已經跟我們講:「我現在看到東西已經沒有什麼味道,貪心實在現不起來,想要回憶一下以前的貪心幫助自己多吃一點都辦不到。」再隔一陣子,師父又說:「現在對吃實在很沒興趣,你說怎麼辦?」就因為是這樣,所以師父臨走前又開始不吃飯時,我們都沒有什麼警覺性。因為以前也會有一陣子沒怎麼吃,然後就恢復了,現在不怎麼吃大概沒關係。圓寂前幾天,師父又開始不吃飯了,一聽到我們把飯拿上去,師父臉上就開始現出很痛苦的表情,真的會讓你不忍心想拿飯給師父吃。作為一個侍者,我只好想盡辦法勸師父吃,可是沒那麼容易,師父可能勉強吃一點,要不就是不吃,或者說:「我還是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再試試看!」

  有一天或許是有些加持吧!我稍微想清楚了一點,師父的任何示現不會沒有原因的,我好像不能就這樣傻傻的像機器人做事一樣,只是勸師父吃飯而已,師父這樣示現一定是有什麼要教導我們的重要內涵。有一次飯又拿上來,師父又是一副很痛苦的表情,然後很沉重的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吃飯?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惡業的因,還是惡業的果?」假如是各位,你怎麼回答?我在旁邊祈求了很久,然後我想起了一件事,還多虧了園區的同學,我跟師父說:「師父,您在園區,雖然後來您很少出來散步,可是同學對您的狀況都清楚。有一段時間,您的體力恢復得比較好,晚上在房間踩腳踏車運動,同學也都知道。您什麼時候曾經出來看看大家,大家也記得清清楚楚。師父什麼時候多吃一點,少吃一點,您什麼時候體力變得好一點,大家都傳來傳去,一有好消息,大家都很高興。弟子也不知這是我們惡業的因,還是惡業的果?但是弟子知道這些惡業都不是上師的,而師父您只要肯多吃一點,身體可以好一點,很多同學都會非常高興,不管承擔的工作再苦他們都願意做!」我講得都哭了,師父看了看也很不忍地說:「好!那我起來再吃一點!」

  還有一次,師父又不肯吃,看著師父那麼厭離的樣子,我突然想起《廣論》中士道裏邊講的:菩薩對於三有輪迴的盛事,他們的厭離之心,要比聲聞緣覺超過百億俱胝倍。於是就跟師父講:「看到師父這樣示現,《廣論》裡邊這一段所講的行相,會更鮮活地浮現在心裡。知道如果沒有這種出離心的基礎的話,想要利益眾生的動機一定會有雜染,避不了三世怨。」師父聽了笑一笑說:「好!就是要這個樣子。法就有這個力量,只要教理是正確的,心緣到了自然就會有無比的力量現起!」那次又吃了一點。

  師父往生後,我們依照傳承教誡的叮囑,三天都沒敢動師父的遺體。滿三天那個晚上,我們幫師父換衣服及擦洗身體,當時,有一個令我非常訝異的經驗。因為我是第一次接觸人的遺體,之前曾聽說平常人過世後身體會變得僵硬,可是我摸到師父的手的那一剎那,我覺得師父的身體給我的感覺,完全跟他在世的時候一樣,非常地柔軟,柔軟到什麼程度呢?因為在後期師父躺在床上的時間比較久,我們擔心師父運動的時間不夠,有時我們會請大顯法師,或有時是我幫師父動一動腿,抬一抬手,運動一下。師父讓我們協助運動的時候,他會把身體放鬆,讓我們拉著他的手抬上、抬下地動一動。那天幫師父沐浴的感覺就是這樣,師父的身體非常柔軟,而且是完全放鬆的,沒有任何僵硬的部分。我覺得很訝異,而且我不自覺地一邊幫師父換衣服及移動身體,一邊就跟師父說:「師父,我們現在要做什麼⋯⋯你稍微注意一下⋯⋯」很自然,一如師父生前一樣,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感覺。再看看師父的腳部,更訝異-皮膚變得很光滑,腳腫也沒了,整個變得比平時還好!這一點也給了我很深的印像,等到師父荼毗之後,會看的人說有很多顏色的舍利花。

  師父示寂前兩天,沒辦法起床,只能側身在床邊吸一點菜湯、米湯,然後嚼一點東西吃,為什麼我們也不覺得很嚴重呢?因為出國前,在鳳山寺也有這種現象發生,後來就好了,又能坐起來吃飯,所以我們也認為那是過渡期,反正我們會繼續找醫生來看。結果師父示寂的前一天,就一直躺在床上沒起來。我們幫師父買了一張護理床,搖一搖控桿就可以坐在床上用餐。師父一整天都很累,也沒起來吃什麼東西,等到晚上七點多時突然跟我講說:「換床!換床!」我有點訝異,師父已經很累了,把他從這個床換到那個床是要折騰一番的。師父說換床,我們也沒敢違抗他的意思,於是小心翼翼地幫師父換床,師父說搖起來試試看,我們就搖一搖,師父說:「噢!不行呢!搖起來就不能喘氣!」於是我們又搖下去,而師父第二天就圓寂了,等於那張床也沒什麼用場。可是到了第三天,擦拭身體時,正式地把師父的身體擺在床上,還有把身體放入棺木時,我們才發現那個床很有用,有滑輪可以方便移動,但之前的那晚,實在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麼要換床。一直透過回想,慢慢就有一種感覺,其實師父在圓寂前的好幾個月,就已經在做種種的安排,他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走的。後來再認真想一想,他在走之前,還特別想回到大陸看一看,我覺得那裡邊有很深遠的內涵及用意在,要好好地再去思考。這些思惟給了我信心,師父不是突然走的,他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安排好了伏筆才走的。

  希望大家慢慢把心情調整過來,師父心續的無比加持一直是在的,我一直感受到這種加持,當我哀傷的時候,跟師父祈求,啟發很快就來了。我更渴望將來跟他見面。有一次,當我哭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告訴自己,我的眼淚現在要省下來,只有將來跟師父見面,我喜極而泣的時候,那將是我再流眼淚的時刻。

  我們大家一起等師父吧!

福智之聲第156-1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