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讀生

台北 梅山


  國小時,市場有些生意忙得不方便做飯的店家向我們包伙,自然地,他們子女的便當也放心地交給母親處理,不知怎的,一些不相識的學生也帶便當過來訂飯,生意居然擴展到每天中午最少要做四百多份的便當。我每天做完功課要負責把同一個學校的便當盒放在一起,清點隔日各區所需的份數,所以顧客的姓名略有所知。

  記得國二時,十月多吧,母親一直打聽一個叫徐紹震的學生,我只知道他是隔壁班的學生,從上學期就是訂飯的老顧客了。最近去補習時常看到他在那附近電動玩具店裡晃來晃去。後來母親探聽到他母親前一年過世,父親是火車司機,輪班時間不固定,所以三餐常自行料理。

  接著徐紹震每天放學就來我家幫忙,然後和我們一起吃飯,再一起去補習。不補習的時候,他也留下來和我們一起讀書。姊姊問媽媽這是怎麼回事,她只答說他來我們家當工讀生,當然要讓人家吃飽;他回家反正沒人在家,和我們一起讀書有個伴。可是他笨手笨腳幫不了多少忙,做功課時又不專心,母親一向精明,此舉令我不解。幸好姊姊有本事教他,以後也慢慢能專心了。

  國三時,徐紹震沒來工讀,可是還常下課跑來和母親聊幾句,偶爾也幫點忙,吃過飯再離開。國三下學期,他搬到台中,便沒聯絡了。不料十年後,他帶著新婚妻子來拜年,進門一看到母親,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告訴他妻子:「這就是我說的恩人」。我實在是一頭霧水,趕忙把他們請進屋裡,聽他細說從前。

  原來這個工讀生來打工以前,已經白吃了一個多月。他從暑假迷上打電動,把飯錢都賠進去了。他不敢來拿便當,每次都請同學代拿,心中老是惦念著:吃飯沒交錢,或許今天開始就沒得吃了吧!不知老闆娘會不會告訴老師或爸爸。這樣忐忑了好久,天天都有熱騰騰的便當,直到有一天午休,母親把他找到教室外問個明白。在他和盤托出原委時,母親溫和地說:「我不會告訴學校或你爸爸,但你不能白吃。從今天起,放學後到我那邊做工補回來。」
  他轉頭對妻子說:「剛開始我是不情願的,但怕老闆娘會告訴老師或爸爸,只好答應。她居然留我吃晚飯,又解決了我晚餐無著落的問題。我試探過梅山幾次,確實老闆娘沒把我的糗事掀出來,漸漸地我坦然地融入他們的生活當中。幾天做下來,才知道一份便當來之不易,我實在不應該白吃。」
  他起身到廚房去轉一轉,摸著那張放雜物的長桌子,笑道:「哈!它還在。這個桌以前是打菜、裝便當的,我負責用肥皂水刷洗擦乾,飯後每個人各據一角,就是大書桌了。它實在夠克難的,每次有人用橡皮擦,整個桌子就跟著晃動。但是就在這裡我把荒廢的功課挽救回來,把我的信心重建起來。我們做功課,老闆娘在那邊準備隔天要用的料,空氣中飄著食物的香氣。這一幕在我離開的這幾年還常在夢中出現。」他拍拍我的肩,說道:「每次我背書包離開時,好羡慕你們。雖然蚊子很多,沒有空調,要做很多家事,但你們有好媽媽,有個溫暖的家。有時我心情不好,跑來聊聊再回去讀書就比較有勁呢!」

  當他的妻子起身向母親道謝時,母親反而赧然一笑說:「我實在沒做什麼,好幾百人吃飯,沒差多一個人的份。我也孤苦伶仃過,知道那份寂寞。留他工讀,只是想杜絕或減少他去電動玩具店的時間。不過這經驗倒印證了一件事:人如果留給他面子,給他環境去改掉壞習慣,他會很願意向上向善去發展的。」

  就在那一刻,我好感謝老天賜給我一個心量寬、有智慧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