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下的船長

台北 果傳


  輪船龐大的身軀,滿載著貨物,在引港船的帶領下,緩緩朝港口駛去。從海面遠眺內陸,已隱約可見高樓林立。

  船長站在駕駛台前看著賣力工作的船員,不禁感嘆:離家又好幾個月了,這次靠岸,也許只能停留三天吧!三天,多麼短暫!但對思鄉心切的船員來說,卻是多麼的珍貴啊!唉!這種和家人聚少離多的生活,真是難為了這些工作夥伴。

  船長甩甩頭,將思緒拉回。他希望今天進港一切順利,節省時間,船員就可早點回家探望家人了。

  看看泊岸前的準備工作都已就緒,他對一直守候在旁的舵手老劉下令:「右舵十度。」「是!右舵十度!」老劉一邊覆誦船長的命令,一邊飛快的轉動手中的舵輪。可是,奇怪的是,舵輪怎麼往「左邊」打呢?老劉仍渾然不覺,一旁的船長眼明手快的一個箭步上前,將舵輪反轉,打往正確的方向,內心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舵手的工作非常重要,尤其是在進出港口之際更是絲毫疏忽不得;此時不比航駛在大海中幅員遼闊,有點偏差還來得及補救。而進出港口時,航道狹窄,來往的船隻又多,小小的一點失誤,可能立即會造成嚴重擦撞、甚至擱淺的可能,老劉操舵幾十年,經驗老道,怎麼會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

  仁厚的船長一句責備的話也沒說,繼續進港的後續工作,但他心裡浮現出數日前的一個畫面:那是在大海中航行時,船長也是下達了一個指令,老劉卻毫無反應,呆若木雞的站著,當時船長還以為是自己的音量過小或老劉正在想心事,所以沒聽到指令。但比對今日的狀況,船長知道,這位老舵手確實是有問題了。思及此,老船長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船公司的規定非常嚴格,若有不適任的,必定淘汰,畢竟海上工作不若陸地,牽扯的不僅是船公司數十億的資產,更是數十條珍貴的人命哪!那麼他是不是應該要按照規定,請老劉走人呢?船長心中猶疑著——他想到一次閒聊時,老劉曾心有所感的說:「唉!好不容易把幾個孩子拉拔大,如今都成家立業了,我的責任已了,明年我就六十五歲,可以光榮退休了,退休前能做一天就多賺一天的錢,將來養老鬆活些,也可以減少一點孩子們的負擔。」

  老劉再一年就要退休了,如果此時將他辭退,退休金少了不說,對他航海的光榮紀錄,更是一大污點。船長怎麼忍心讓這位一生奉獻海洋、工作兢兢業業的老夥伴,以被辭退的方式畫下他航海生命的句點呢?果真如此,他晚年勢必生活在沮喪、懊悔之中,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但是如果不照章處理,豈不是也有虧職守嗎?

  靠岸的工作已到尾聲,船長心情低落的望向甲板,只見老劉此時已上了甲板,正熟練的和大夥一起操縱纜繩,安置梯架等。船長看到這一幕,心裡一鬆!他想:是啊!老劉的工作能力和經驗是值得肯定的,他和同事又相處的極為融洽,我何不安排他往後多承擔些甲板工作?他不但會勝任愉快,又可將繁瑣的甲板工作經驗,傳承給年輕人,這不也是一舉數得嗎?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後,船長緊繃的心情終於舒緩了下來。

  當船員們陸續下船後,船長走向看似落寞的老劉,他知道老劉心裡一定還在自責、忐忑不已,不知道今天的疏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船長輕鬆的拍拍老劉的肩膀,沒事似的說:「辛苦了,回家啦!」老劉囁嚅的說:「嗯,船長,我——」「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吧!回來後,又得打拼了!」老劉的眉頭一鬆,船長這話是在暗示:他沒事!——船長又說:「喔!對了,你在帶纜繩的工作上是老經驗了,甲板上的事就請你多費心,以後船靠碼頭時,你就不要去駕駛台了,交給他們年輕人去做吧!」老劉激動的緊握住船長的手,「船長,我…」「哈……回去吧!我想你的家人一定都在等你了!」「是!」什麼話都不用多說了,船長的寬厚與體恤之情,是什麼感激的話都不能回報的啊!

  老劉輕快的踏上下船的階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說:「船長,船長夫人呢?這次她沒有從台北下來陪你啊?」「喔!這次家裡有事,她不能來!」老劉停下腳步,「那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哈……不用了,我有好多事要處理呢!你們只要開開心心的和家人團聚,也就是我最高興的事了,快回去吧!」「喔!」老劉應聲轉身下樓,剎那間,不聽使喚的淚水,竟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