癢名四海

◆台北 容真

 

  發現它時只是幾粒小紅點,癢,讓我不自覺的搔抓。然後,成片的蔓延,就像燎原的星火,一發不可收拾。

  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它一刻不停地擴大勢力範圍,隨之起舞的我,也毫不歇息地與之呼應,很快的,我的四肢及腰臀就皮破血流,換裝為紫黑色。風雲詭變的外觀不止於皮膚,由於癢到坐立不安、徹夜無眠,讓我短時間即暴瘦如柴。

  為了止癢,我吃了各式藥物、健康食品,嘗試另類療法,且無所不用其極──所有可以感受清涼的藥膏、噴劑、乳液全都抹上身;上班發作時或以冰敷、或以水拭暫解紅腫熱癢;返家冷水沖澡、睡臥冰枕……每天提心吊膽,彷彿數數往來於寒熱地獄。折騰數月,醫師指向過敏並追查源頭,雖不再草木皆兵,但除了青菜、白飯,別無東西可下嚥,我又從地獄飄向恰似一直處在飢渴狀態的餓鬼。

  在找到過敏原之前,身心幾乎沒有一剎那的安穩,讓我一度崩潰──由於在外不宜不雅或大動作搔抓,因此一回到家就如同被解放般地拚命抓抓抓,再大面積地塗抹暫時卻無效的止癢藥膏。耗費大量時間在抓癢、止癢上,從來不知過敏為何物的我,常常難過而絕望地認為:竟要在半百之年啟動悲情的過敏人生,從此生命就只能空洞得剩下毫無意義的抗癢?!

  外觀驟變、癢名遠播的我引起學佛讀書會善友們的關懷,在他們的陪伴與提策下,我不再定睛於疹塊的色澤與面積,望著辦公桌上、抽屜裡頭,滿滿吃吃抹抹的瓶瓶罐罐,我竟開始數算起自己的幸福!因為這些全都是同事及讀書會夥伴們不計代價、不遠千里,甚至不厭其煩的愛心。尤其就醫過程中,在診間看到許多病情比我嚴重百千萬億倍的患者本人或照片,悲憫之情油然而生,我不禁慨嘆長年體無完膚的刺癢熱痛,他們是如何捱過令人痛惱的分分秒秒?而我更該如何把握那不癢時的分分秒秒?

  我的心思也從處心積慮抗癢,轉而思考這樣的病苦要我學習什麼功課?身為佛弟子的我看見自己皈依的心著實不堅定,一點苦痛就奪走了原有的繫念。也驀然發現,有形的事物與無形的哲理,之間的意趣是可以相通的──我無須在第一時間回應癢癢的探刺,否則越抓越癢,不僅適得其反,甚至嚴重惡化;就像不必急著回應一些人我是非,因為跳過了靜思觀察,將越講越熱、益見複雜。所以當疹子悄然冒出時,我會輕拍它、笑笑地說:「我們一起來皈依吧!」當我不再攪和其中時,「敵對」的我們竟也相安無事,原來它們若能張牙舞爪,其實是來自我的推波助瀾。

  善友們不只在理論上提策我,更有人以親身經歷幫助我,循循善誘地讓我看見:我與紅疹的關係並非「敵對」而是「愧對」。健康亮紅燈即由於錯誤的見解、貪婪的口腹之慾、不當的飲食習慣……所造成的自他傷害。當我真心懺悔、真心說對不起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遠颺的它們現在只是偶爾造訪。

  謝謝你,小紅點,你讓我看見自己的幸福;讓我對於別人的苦,不會停留在隔靴搔癢式的同理與悲憫,即便無法感同身受,但會相信那真的很苦;讓我更加精進善用時間;讓我看見自己對聖者的仰止還有多大的進步空間;讓我學習用正確的知見面對煩惱,而不是依著習氣隨順它;讓我謙卑的想去善待每一個生命、每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