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室裡的茶葉蛋

                           桃園 甘棠


  老王是韓戰時的反共義士,年紀輕輕的離鄉背井去韓國當砲灰,死裡逃生來到台灣,舉目無親完全要靠自己努力才能安身立命。幸好政府也有些安排,老王就在學校當工友,本該可以生活無虞,但他命運坎坷,老婆在生了兩個孩子之後,就不告而別。一個憨厚老實的男人要工作又要帶孩子,任誰看了也都無比同情。工友的薪資微薄不敷使用,老王不得不尋些額外的活計,但是白天又得在學校上班,最簡便有效的是做些吃食賣給學生;可是這又和福利社的利益產生衝突,幾經衡量,在不影響福利社的營運狀況下,他選了一項福利社沒有賣的東西——茶葉蛋。

  問題是老王配置在校長室,每天提著一大桶香味四溢的茶葉蛋進駐校長室,加上一下課學生蜂擁而來在那兒探頭探腦,實在無法掩護了事,大伙兒委實替他擔心,校長要是光火了,他可要吃不完兜著走。大家私下問他:「唐校長對茶葉蛋的反應如何?」他說:「校長笑呵呵地讚我做得道地,色香味俱全,好吃!」聽到這個出人意表的答案,大家才鬆口氣,但是仍然勸他要節制,不要讓校長太難堪。難得老王也從善如流,改成服務到家的方式,下課時間就提著桶子到各班教室去賣。因為他平時待人誠懇對學生親切,這種幾乎不容於體制內的行為竟然讓他行之有時,直到畜牧科那一批蛋雞壽終正寢,和老王自己覺得生計危機解除,以及大家一看到茶葉蛋就開始泛胃酸之時才告終結。

  推究老王在校長室賣茶葉蛋,這個﹁異象﹂的形成,有三個因素:第一、老王本人獲得同仁的同情,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忍心說他之外,還不時捧場兩粒、三粒地買來吃。第二、學生願意對他平時的熱心和真性情給予照顧、回饋,個個和他像朋友一樣。第三、最重要的還是唐校長對他的包容,竟然能夠到這種幾近放任的程度。那一段時間整個學校早上是充滿茶葉蛋的溫馨。

  唐校長素來寬以待下,但對這種反副為主的行為尚能加以容忍,有一些源自於當年也是響應﹁十萬青年十萬軍﹂而投筆從戎的背景;雖然他們地位不同,際遇差殊,但是那種年少離鄉的愁緒,戰火的洗鍊,是他們共同的記憶,時代悲劇對他而言是一種深刻的烙印,對老王想必是惺惺相惜,就更能體諒老王現在的處境,也希望他從一連串的不幸中走出來。但以一個主管而言,在維護制度的考量之餘,能有這麼大的容許尺度,這是相當難得的人性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