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指甲

花蓮　齡子

　　童年往事，有太多太多令人回味的人和物，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十隻黑指甲。小時候，我家在花蓮秀姑巒溪畔有一處番薯園。

　　記得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就常常幫媽媽整理菜園、收割番薯藤。割取時番薯藤會流出白色黏汁，一接觸空氣後，就變成深褐色，留在手上、指甲的污漬，日積月累竟變成頑垢，怎麼洗刷都不能清乾淨，十隻髒兮兮的黑指甲伴隨著我童年的泰半歲月。

　　當時學校為了要我們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很重視班級晨間檢查，每週都會公佈最好的班級，頒獎表揚。所謂最好的班級指的就是「百分之百都做到」的班級，所以每位老師都很重視這件事，我的老師每天第一節課一定會進行嚴格的晨間檢查，希望我們班能得到百分之百都及格的好成績。

　　我記得很清楚，第一項檢查手帕、衛生紙，沒有人不及格，第二項檢查手、指甲，我就非常心虛，遮遮掩掩的，非常苦惱。我的十隻髒兮兮的黑指甲成了老師心中的最痛！以下的師生對話每天都在進行：

　　「齡子，又是你不及格！手這麼髒！叫你回去洗乾淨你為什麼不聽呢！」

　　「報告教師，那不是污垢，是番薯藤的汁，我有洗……」我小聲的為自己辯解。真的，我用秀姑巒溪的水拼命的搓洗過。

　　「還狡辯嗎？你知道我們班為什麼沒有得獎？都是為了你！」老師很生氣。她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剪刀（那時沒有指甲剪），「現在就把黑黑的部分剪短一點。」

　　我笨拙的拿著大剪刀修剪已是夠短的指甲，剪著剪著，因為太短而發紅疼痛，而指甲縫仍然黑黑的不乾淨。

　　讓老師不高興，是我小時候最惶恐不安的事。每天的晨間檢查，竟變成了我的夢魘。

　　小四的時候換了一位許老師擔任我們班的導師，她很快的注意到我的十隻髒兮兮的黑指甲，而且天天被衛生股長在第二條檢查手、指甲項目下打一整排的Ｘ。

　　許老師仔細的看我的手，並很和氣的對著我說：「老師知道你的黑指甲是番薯藤的汁和青菜汁，很難洗乾淨，不算不及格。你每天用這雙手幫媽媽收割番薯藤、挑菜，很辛苦哦。」聽到老師這樣誇獎我、還說不算不及格！我內心太高興了，老師好像有透視眼，她看穿我的心事。

　　下課的時候，許老師帶我到保健中心，教我把兩隻手泡在溫水裡，指甲先泡軟，再用舊牙刷輕輕刷，特別髒的地方許老師用一塊小石子輕輕磨，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花了很長時間，手上、指甲的污漬顯然減輕很多，我看著變乾淨的雙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奇極了！許老師告訴我收割番薯藤之後馬上要這樣洗，不能偷懶、馬虎，不久之後一定可以向黑指甲說再見。許老師說的沒錯，伴隨我多年的黑指甲果然慢慢消失了。

　　許老師的愛是春風，她的細心、體貼及時修補我這顆已受創的心靈，使我永生難忘；當年因為得到許老師這樣的關懷，才把一個憂心忡忡、不快樂的我拯救出來，有了老師無私的愛，轉眼間我彷彿從痛苦深淵跳到無憂的快樂天堂。

　　在許多年之後，我考上了師範學校，選擇教師做為我的職業，畢業後回秀姑巒溪畔的一所小學任教。我把許老師給我的愛回饋給我的學生，以報師恩，深深體會到老師的一句話影響孩子的心靈世界甚深、甚鉅，怎能不用心呢？我願我教過的學生是天堂的孩子。也希望將來這些天堂的孩子，會引導更多更多天堂的孩子，心心相傳，讓愛永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