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羅村的一家人

桃園　錦雲

　　因不捨父母遺留的大片柑橘園荒廢，吳國樑、吳國強兄弟承接下「讓家業延續」的棒子，國強結束了醫院水電保養的工作，回家「作農」去！但四、五甲地，幾個人怎做得來？特別是採收時，事情繁雜，更見人手不足，而盛產時又有銷售上的困難，廿多歲的吳國強夫婦，體察台灣當時風氣，決定將橘園改為觀光農園。

　　這是民國七十五年的事，可謂開休閒風氣之先，來往的遊客頗多，其中有位從美國回來的客人，懇切地告訴他們：「要真正永續經營，得改為有機耕作，美國等先進國家都是如此，趨勢必然這麼走。」本身茹素又有虔誠宗教信仰的國強夫婦，也時常覺得：遊客大多帶著孩子來玩，孩子活蹦亂跳，這裡摸、那裡碰，噴藥實在不好，一顆為人著想的善念，驅使他們漸漸地停止噴藥，有機橘、茶於是在此嶄露頭角。

　　八十年間，當時的農政單位，為推廣有機農業，舉辦許多展售會，碧羅村的產品，也在邀展之列，台灣早期投入有機的開路先鋒們，多在這些地方認識並交換心得，慈心有機農業發展基金會的張正貴和吳國強夫婦，就在這時碰面了，一邊是有機農作的理念推廣，一邊是事業生產單位，在當時，兩者都在蹣跚學步階段，接觸後，吳農友的橘、茶進了里仁賣場，他的「觀光果園」成了里仁舉辦「知性之旅」的場所，雙方積極配合下，有機理念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散播開來。

　　打著有機的招牌，許多重症病患都找來了，他們在這裡找到真正的有機蔬菜。正因為這份市場需求與重病患者渴求的眼神，吳氏夫婦打算再找塊地種有機菜，這又是一個新嚐試，所不同的是：觀光農園的橘、茶是父母留下的，在他們這一代，只是就現有產業做個轉型罷了。可是要種有機蔬菜，則是披荊斬棘，頭一回摸索，對從未種過菜的吳太太而言，更是空前挑戰。

　　他們先請教鄰居，然後回來自己試種，整好地、再撒種下田、不斷澆水之後，不久就見青苗芽冒出來，似乎很容易，吳太太欣喜若狂，讚嘆大自然神奇的力量，眼看著自己親手栽種出來的成品，她感到無比安慰，但沒多久卻發現她的菜長不大了，「我的菜，只能長這麼大！」她比出一根手指頭，不忘補上一句：「還老老的！」未老先衰，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土壤沒施肥，以致營養不良。「這是我第一次種的菜，以為只要播種、澆水，就等著收成…。」

　　之後，他們果真在山上向原住民租了塊地，空氣水質都好，周圍又沒有旁人耕作，種有機再好不過了；這麼大的面積，種壞了，損失可大囉！於是他們研究參考節氣、自製有機肥；到第二年，算是有經驗的了，他們按著節氣，算好時間，適時播種，兩千多棵高麗菜，在好山好水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下栽種，等待豐收吧！竟沒想到，田裡不見包得緊緊的高冷蔬菜，卻見中間長出菜心及小花，只淺淺地包了幾片葉的「高麗菜」，慘的是每一棵都這樣！夫婦倆看傻了眼，怎會這樣？原來山上海拔高，氣溫低，早晚溫差更大，一般田地種七十天可以採收，這裡延長了生長期，要九十至一百天才行。而十字花科的菜，冬至以後是不能種的…後來他們才知道，類似這樣的高海拔，此時根本是休耕期。無奈地看著一季收成化為烏有，「我們的經驗就是這樣累積來的！」

　　早期的有機菜，不用包裝，一籠籠送出去，後來應市場要求，他們還得花大半時間包裝，記得有一回的東京白菜，「長得好漂亮，一棵就有一斤多，採收時好高興，包裝時也很有成就感，尤其是才下過雨，菜被老天爺洗得好白好漂亮…」雖然忙到凌晨一兩點，也能滿足的睡覺，再起個大早送菜去，不料，中午有機店打電話來說：「你們的菜怎麼都爛了？」此時只能無語問蒼天，還果真是老天下雨的關係！濕度過高又加上菜有些過熟，包裝後又壓著、悶著。哇！菜就爛給你看！「一堆失敗的經驗，有時真的很洩氣！」

　　這種啞巴吃黃蓮的事，還無獨有偶呢！吳太太記得有一天採的小白菜「好漂亮」，順便沖洗好擺旁邊，等農忙完，到傍晚載回家，晚上要包裝時，奇怪，菜怎麼都不一樣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一翻內層，已經開始腐爛了，於是大夥「快挑，把爛的挑掉！」因為菜擱在田邊，仍一直在呼吸，大半天的時間，早悶著發燒了。「那天的心情，落差好大，白天高高興興，晚上卻搞成這樣。吳國強更是沮喪，挑菜挑得好挫折，菜一丟，跑去睡了，我像在做急救一樣，挑到凌晨兩點多……」

　　老是失敗，常常承受無情打擊，為何他們還要走下去？且聽吳太太另一個動人故事。就在一次蔬菜盛產時，「菜好多好多，有機菜三天之內一定得銷出去，但各地都產量過剩，里仁也吃不消，農管李逢祺在委婉拒絕之後，不放心又打電話來，他說：「我一直煩惱你們四個孩子怎麼辦？…」我實在感動，反而開他玩笑說：「不然，你領兩個回去幫我養好了！」但是我最後安慰他說：「你別擔心！越是困難的時候，也是離成功越近的時候。」

　　那是安慰自己也安慰這些慈心基金會的朋友，「有機市場是很人性化的，互動很溫暖。颱風天，送菜去時，我都交代他們趕快吃，菜不好；他們卻說：「沒關係，你們有沒有受損？」唉！面對這種關懷的時候，我想少賺一些也沒關係啦。產銷之間如此互相體諒關懷，真是少見。」

　　吳太太深有感觸的說：「傳統市場是唯利是圖的，昨天才有一位種筍的年輕人跟我哭訴，價格被人家砍到一斤二十五元，他挖一百斤，也才二千五百元，我告訴他：一定要改成有機，否則你只有被剝削的分。」現在換她轉述當年那位美國來的觀光客的話，所不同的是，她因為種有機，磨出一分堅毅不拔、遇難不退的心。這是國強夫婦成功的資產，卻正是時下年輕人所欠缺的生命韌性。

　　吳家兄弟深深體會到，早年父母不斷教他們做事，才能磨練出今日的韌性，而這個特質，透過大自然的教材中，承先啟後地傳給子姪輩，在烈日下，吳國樑兩個正念高中職的兒子，身背除草剪，各據一方在山上除草，與流連網咖、電影院的青少年相比，真是「難得」。這樣的青年楷模，豈是憑空而來，其實全是父母的「身教」所致，因為就在果園裡，他們的老爸，窩在裡邊老半天了，雖不見人影、也不吭聲，但他們太清楚老爸—一個平常上班的公務員，假日的休閒就是在園裡默默耕耘。

　　有時老爸抓來一隻「星天牛」(一種能破壞整株柑橘致死的害蟲)，對他倆兄弟說：「別小看牠們，鑽進樹根，數十年的大樹，毀於一旦，不仔細抓掉，後患無窮…」吳國樑總是教小孩如何冷靜觀察、抉擇判斷，沈穩的性格於焉形成。能吃苦耐勞，學習態度又好，兩人在學校中深得老師的青睞呢！

　　碧羅村有機農園原名鐵羅漢，生長在接近桃園復興鄉的吳氏一家人，不論兄弟、妯娌、大人小孩，都在承接著先祖們不畏艱難、戰勝自己的鐵漢作風，更不計市場開發不易，毅然投入有機事業，尊重自然，堅持永續經營的理念，開展今日的碧羅村，他們的故事，美麗又有真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