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對不起!

台北 薛常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父親去世已十六年了,對他的思念與懺悔郤非以時間可以計算。

  我的父親是個軍人,他沒有官階,只是一個小小的駕駛兵,在國防部開軍車。他在我心中唯一有點份量的感覺是:他曾為副總統開過車。父親以其微薄的薪水,扶養我們五個兄弟姊妹。他的脾氣十分暴躁,經常因為家中的經濟問題與母親吵架,甚或打架。印象中只要是他們兩個人碰在一起,家中就不得安寧。所以我將父親歸位在「不可親近」與「討厭的人」之範圍裡。

  結婚五年後,我從高雄返回台北一所幼稚園工作。父親十分高興,因為外子的工作暫時還無法調回台北,所以他堅持要我住在家中。那時父親已經退伍了,郤仍是不捨他開了一輩子的車,只是開的是計程車。每天早上他一定要送我去學校上班,儘管路途是從台北的南區到北區。下午四點鐘學校放學時,他早已將車子停在校門口等我了。我的同事十分羨慕我,也很高興的搭便車回家,但是我郤覺得父親開計程車是不太光彩的,極不希望坐他的車上下班。也在那時父親罹患了鼻咽癌。

  父親在第一階段治療期間,還算順利。可是因為照射鈷六十而損傷到食道,以致每吞嚥一口食物都痛苦不堪,我們雖然十分的不忍,郤也幫不上一點忙。父親一一的隱忍了所有的痛苦。一年後外子調回台北,我搬到石牌居住,我的一家團圓了,歡喜之餘郤忘了父親的不捨。

  每逢週末假日,他常打電話要我們帶孩子回家玩。他對兩個外孫的疼愛,不禁令我想到自己小時候的情形。記得我在換牙期,經常牙齒痛,牙齒一痛就很會鬧人。有一天晚上,父親買了一個蘋果回來,在民國四十幾年,蘋果可是天堂的食物,為的只是要帶我去拔牙齒。那也是我記憶中感覺父親最愛我的時刻。

  照例在晚飯後,父親會堅持開車送我和小孩回石牌。有一次,途經中山北路圓山附近,車子又拋錨了,停在路當中動彈不得。後面車子的喇叭聲響個不停,我又急又窘,覺得好丟臉,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不但不會想方法幫父親解決問題,反而在那時候責怪父親為什麼一定要載我回家。心裡想的是:父親又讓我出糗了!最後還是父親自己下車去打電話,把弟弟找來解決了難題。

  之後,我進入小學任教。因為在外縣市工作,又帶著孩子,生活十分的忙碌與辛苦。對父親的關懷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三年後才又回到台北市的小學。但在不久之後,父親鼻咽癌的病又發作了。

  第二次入院的治療就辛苦了,父親的鼻咽癌擴散到了淋巴,鼻咽到喉頭間長一個大腫瘤。雖然動手術取掉了腫瘤,他也從此無法再進食了。我慶幸自己回到了台北工作,可以就近照顧爸爸,也似乎有了一點做為兒女應有的回報親恩之心。只是老天要懲罰我的無知,半年多後,父親的生命就走到了終點。第一次面對親人的死亡,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沒有流眼淚,我甚至天真的想:父親還會活起來。我難以相信人怎麼會就這樣的離開了呢?我甚至不敢看父親的最後一面,這也是我至今仍耿耿於懷的一件事。

  父親去世後,我接觸了佛法。當我從中知道了一些做為一個人應有的分際之後,父親對我點點滴滴的關愛與包容,一件件地湧上了心頭。父親對我的愛無始無終,我又是如何回報養我、育我的父親啊!懺悔的淚一次次在夜深人靜時落下,在父親的牌位前落下,但是父親已不在了,一句「對不起」他都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