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


台中 美雲


  從前每當人家問起我的名字,我都不情願並自卑的告訴他們,我叫劉美雲。與外子剛認識時,他曾失望的對我說:「為什麼是『雲』,為什麼不是沈復浮生六記裡芸娘的『芸』呢?」此後,他給我的書信都將『雲』字改為『芸』。

  我懂事時,有一天家裡來了一位收破爛的老伯,這個人我從未見過,竟然一進門就說:「美雲長這麼大了,幾歲啊!」真莫名其妙。後來祖母告訴我,家中一向生男兒,叔公那房都生女兒,名字都有個阿字,輪到我時不知叫阿什麼好?有天收破爛老伯來了,祖母抱著我對他說:「這個查某囝都滿月好久了,尚未取名字,你也幫我們想看看!」他說:「美雲這個名字很好,就叫美雲好了。」祖母說:「好吧,那就叫美雲好了!」

  小學二年級時,低我一年的學妹竟有人與我同名同姓,叔叔訂給我看的國語日報,誤寄到她班上,她順理成章的收下不還我。上了初中一起搭公車,愛捉狹的同學故意趁人多時,叫我們的名字,待我回頭一望問什麼事?她則面帶狡猾的說:「嘿!嘿!我是叫她,不是叫妳!」真令我們尷尬。

  雖然我的名字比起鄰居那些叫滿完、阿幼、招治文雅些,但基於前述理由,我已不再喜歡我的名字,因它是同學愛捉弄的名字,也讓我覺得父母不甚重視我,連唯一的女兒,名字都讓外人來取。

  婚後,大家都叫我沈太太,自我介紹時,我也戴高帽的說:「我是沈太太。」好友說:「其實太太是別人對我們的尊稱,我們怎可自居呢?我又恢復我的真面目「美雲」。

  有次嘴甜的鄰居打電話給我,線的那頭傳來一句親切的問語:「是美雲姐嗎?」不知多久沒聽到鄉下人彼此之間稱姊道妹的客氣話了。以前我的鄰居小弟妹們個個美雲姊長,美雲姊短,跟著我到處跋山涉水,叫得我非當個大姊、孩子王不可!我喜歡這貼切的稱呼!多讓人懷念鄉下純樸有禮的風氣啊!鄰家的爸媽比自己父母年長的都加個『伯』字,小的加個『叔』字,同年的叫『當年伯』,這又比較親了,可以管我們,如同自己的雙親。

  不知何時開始,社區的孩子們不叫鄰家的媽媽、阿姨,改叫某媽媽,打電話問候時,也自稱我是沈媽媽,感覺上好像謙遜多了。流風所及,先生醫院裡的未婚住院醫師、主治醫師看到我,也叫『沈媽媽』,讓我不知如何回答,總懷疑自己是否年齡大到可以當他們的媽或阿姨,我喜歡孩子們叫我沈媽媽,但我更喜歡同輩們的姊妹情誼,以彌補我沒有姊妹的缺憾!

  我覺得孩子有個好寫、好叫又有涵義的名字是必要的,自我介紹時,讓人印象深刻,自己也覺得有信心。但是現在的父母孩子生得少,取名字時,咬文嚼字,翻遍命理、唐詩宋詞,務必取個三才合一,文雅又獨特的名字,幾乎考倒了辭海及電腦,以後叫「美雲」的可能是鳳毛麟爪,想到這裡我坦然多了,不看現在看將來,等我老態龍鍾時,我的名字可能變成稀有商標,所以現在每寫一篇文章,立刻在題目下方,慎重的填上我的名字,讓那平凡不受主人垂青的名字「美雲」,將來伴隨著文章流芳百世。

  「故鄉的花朵即使按上別的名字,她依然美麗、清香,同樣的名字放在不同人的身上,自有不同的風雅。」感謝這句話,陪我度過因名字而自卑的黑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