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生結「果」緣

高雄 阿儀

  從小就夢想擁有一片果園,可以與親友分享豐收的喜悅。

  記憶中幼年時,三合院的祖厝屋後有一棵高大參天的芒果樹,據說是曾祖父年輕時種下的,但因為較接近二婆祖(父親的二嬸婆)的屋子,因此她一直視為己有,不准任何人採食,大家懶得跟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計較,也就隨她去,只是苦了我們這些兒孫輩。每當芒果成熟的季節,清風飄送誘人的果香,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孩子們熬不住嘴饞,好不容易趁著二婆祖午寐,年紀大一點手腳俐落爬到樹上摘熟透的果實,年紀小的則在樹下負責把風,一有動靜便通知大伙趕緊逃命。有時太專注了,沒料到二婆祖已睡醒了,裹著小腳的她危危顫顫拿著長竹竿橫掃過來,打得我們抱頭鼠竄,還邊罵:「夭壽死囝,竟敢來偷摘芒果…」。當時總覺得二婆祖好小氣哦!幾顆芒果也捨不得給人家吃。因此年幼的我常常許的願望之一便是「希望以後我們家有一片果園可以跟大家分享…」

  二十多年後,家裡果真擁有一小片芒果園,位於老厝附近,原是父親擔心土地荒蕪,於是買的數十株芒果苗來種。剛開始還按時去澆水,等存活後,因為工作忙碌無暇兼顧,只好靠著老天爺去照料。在蟬聲高鳴,芒果盛產的夏日,偶爾會想起似乎家裡還有片果園,順口問「我們家的芒果什麼時候可以吃呢?」母親總是回答:「還早、還早哩!」

  有一天,父親揹回一大麻袋的芒果,青澀中透著一點紅暈的外皮,黑點斑斑盡是蟲叮過的痕跡,說是我們家芒果園裡摘的,看父親珍寶似得用報紙一顆顆仔細包好放在紙箱裡催熟,上面還蓋條舊棉被保溫呢?我不禁懷疑:「這真的能吃嗎?」四、五天後,懷著開獎的心情,打開報紙一看,好失望,心想這怎麼吃?有的已經整顆爛了,有的爛一大半,削皮剔除爛的、蟲咬的,能吃的部分只剩下一小片,好不容易找到一顆比較完好的,就如同中獎般的喜悅,有時還會削到蠕動的小蟲,嚇得我哇哇叫逃得老遠,父親只得說:「算了、算了,你們都不要動手了,我削好再給你們吃。」一大袋的芒果,削好能吃的部分就只剩下一個保鮮盒那麼多了,父親捨不得自己享用,還分一些給叔叔,一些讓我帶到讀經班請老師們。不知是品種關係,還是物以希為貴,或是自家收成的喜悅,總之,那芒果的滋味格外的香甜。

  曾問父親「為什麼不噴藥除蟲?收成會比較好。」父親總是說:「免啦、免啦!蟲吃剩的人吃,幹嘛噴藥來毒蟲兼毒人…」既然父親不願意噴藥,為了防蟲,母親託人買了幾百個紙袋來套袋,心想這下子收成總該好一點,可以分享親友。那知到了芒果成熟季節,已被摘得一顆不剩,那一年我們什麼也沒吃到,氣得母親再也不管了。今年租地的鄰人幫忙套袋,希望能有好收成,結果同樣是不剩一顆。

  「父親說得沒錯,蟲吃剩的,人還有得吃,蟲只吃它需要的,而人卻往往不給人留餘地,況且果樹也不是他們的,居然偷摘得一顆不剩,怎麼不覺得過分…」每當向友人提及此事,總是忿忿難平。友人輕輕點醒我:「不過是幾顆芒果罷了,何必生氣哩!妳父親都捨得讓蟲吃,妳怎麼就捨不得給人吃呢?」是啊!不過是幾顆芒果罷了,沒吃到也不會怎樣,我為什麼要生氣呢?我何時變得如此慳吝,氣消了,代之而起是一絲絲羞愧。依稀彷彿記得小時候埋怨二婆祖小氣,曾經許下願望:「能有一片果園可以跟大家分享…」如今願望實現了,我怎麼倒忘記了?突然發覺有一片果園真好,可以跟眾生結「果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