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女強人

台北　蘇陳瑞枝

　　阿母打電話給我，告知她還是決定要開刀，吩咐我明天陪她老人家住院、辦手續。

　　阿母的右膝蓋骨已疼痛多年，只因怕痛、又聽了幾位已開過刀朋友的失敗例子，更加猶豫不決，遲遲不敢挨刀。

　　在推送著阿母進手術房之前，我握緊了阿母的手說：「阿母！要勇敢！以後您就免擱再受折磨。」我常很驕傲地對親朋說：「我的阿母要是慢二、三十年出世，一定是個女強人。」因為當年阿爸向外婆借五元，白手起家，由賣水果、賣雞鴨、蕃薯、木炭、鴨蛋；由擺路邊攤到雜貨店，最後由租房到買樓房，且開了間全鎮第一家超市；而這樣的業績，卻完全是
阿母懂得資金的靈活運用及周轉，更令人佩服的是，我們六個小孩過年的新衣，都是阿母利用晚上收店後，一針針幫我們打出來的（毛線衣）。

　　有一年（約民國五十年初）的夏天很炎熱，鴨蛋生產過剩，由於我們是鴨蛋批發商，因而滿屋堆積著一簍簍的蛋，每晚阿母必須去翻動，有破的要挑出，清理它，以免生蛆（由一簍放到另一簍）否則會臭得更快，當然大姐與我，也必須幫忙，記得有一晚已忙到十一點多，實在又睏又累，忍不住哭了起來，阿母拍著我的肩說：「勇敢一點！哭！代誌也沒解決。」那時覺得阿母實在太不疼孩子，只關心她的生意。

　　前幾年，外子因被自己親大姐陷害，而與他們打官司，最後是我們敗訴，我很傷心又很不甘心地向阿母哭訴，阿母說：「勇敢一點！哭，代誌甘會解決？命運這樣安排，怨歎沒路用，要勇敢去面對它。」

　　阿母可說是外婆的掌上珠；外婆有四男四女，卻獨留阿母在她老人家身邊作伴，其餘三位阿姨在小小年紀就給人家當「童養媳」；外婆不但沒把阿母當「賠錢貨」，給她吃好、穿好，更讓阿母讀書；因當時的社會環境（日據時代）大部份百姓生活只能求三餐溫飽，何況「查某囡是掬菜命」讀什麼書。

　　阿母自學校畢業後（小學），到鎮上僅有的兩家醫院之一，當看護了幾年，所以阿母總說她有那麼細白的好皮膚，完全是在醫院給薰染來的。之後，嫁給「種田仔」的阿爸；祖母育有七男三女，阿爸是老大，當然需負長子的責任-種田；而阿母卻在鎮上長大，又是個好命嬌嬌女，在家從來不用下廚，忽然必須煮十幾口一大家的三餐，農忙時還得每天做上五頓飯，外加煮「豬菜」，養雞、鴨，她如何應付得來？但也在她老人家咬緊牙根，勇敢地學習下，由不會處理芹菜（不知道芹葉要除掉、又切太短、不好夾）到能很熟練應對大大小小的事情。

　　然而阿母認為一大家子靠著租來的田，那麼努力艱苦工作，卻只夠溫飽，實在不是好辦法；因而要阿爸出來做生意，祖父母非常生氣與不諒解，說「查某人做好查某人的代誌，就可以。」最後還說：「要出去做生意可以，但是家裡半毛錢也不能給你們。」鎮上的第一家超市開幕那天，阿嬤很欣慰又讚嘆地對我說：「還好有你的阿母，你們的阿爸才有今天的發達。」

　　阿母聰慧、善良、樂觀、外向、喜歡看書，已經七十八歲的人，仍時時買日文雜誌來看，在腳痛未苦惱她之前，又是常青社的土風舞學員，又是婦女會歌唱比賽的代表，朋友一大堆，外子總是要我跟阿母看齊；阿母的人生哲學是「做人要知命、認命，當挫折來時要勇敢去面對它。」

　　阿母對命運的安排，由知命、認命到順天命，其實不也是另一種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的態度，而她老人家的認命、知命，更是行動上積極勇敢的表現。在我的成長過程，乃至為人母等人生必須經歷的種種，尤其是遭遇挫折、失敗或痛苦等的煩惱時，「勇敢點！代誌都會過去！」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