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徒

台北　林慧禮

　　「鈴……鈴……」，恍惚中接起電話，順便瞄一下鬧鐘-半夜十二點！「喂！老師！我想休學，我讀不下去了！」「你是……」，定了定神，哦！張光勇，前年的畢業生。「下班後，再趕到學校，常常都遲到。老師不高興，我也沒辦法；太累了啦！我想休學，我不要讀了……」我以堅定的口吻告訴他：「工作可以辭掉，書不可不讀，不管什麼理由，不可以休學……」掛斷電話，精神全上來了！張光勇，身高195公分的高個兒，沒有父母呵護的孩子，真難為他了……

　　回想第一次見到光勇，那是開學的第一天，照例滿懷欣喜地，迎接新成立的技藝班成員，大家互相認識後，把往後要遵守的規則，一一說明清楚。這時輔導主任帶著一個高個兒到班上來，「林老師：千萬拜託，你一定要收他！」抬起頭來仰望身高195公分的高個兒，內心狐疑著：都開學了，怎麼編班還沒搞定？

　　原來，高個兒被編到隔壁班的工藝類科，但導師說他爸爸的背景複雜，惹不起，不敢收他！再加上他高頭大馬，常帶著一群同學，在校園內晃來晃去，是名符其實校園中的大哥……不得已，學校主任只好編個理由，問他要不要到電腦班，於是他就成了我班上的一員。

　　正式上課後，高個兒一切作息正常，和同學的相處也沒問題，只是偶爾遲到，因為他晚上要在三合夜市賣鞋子，全校同學大半都認識他。最有趣的是：午休時，我告誡同學「乖乖睡！高個兒晚上要上班，不可以吵他！」同學很配合的，午休鐘聲一響，全班自動睡覺，每每上課時，還要刻意叫醒大家。

　　有一天放學時，下起傾盆大雨，高個兒沒帶傘，我告訴他，我可以載他回家。一路上他告訴我：他爸爸沒有工作，在外頭鬼混；媽媽生下他，就跑了！從沒看過媽媽，不知媽媽長什麼樣子！小時候，是奶奶帶他……我訝異得接不了腔，淚水直在眼眶打轉；告訴他要感謝奶奶、孝順奶奶、要幫忙做家事……等等，沒想到他竟然回答說：「奶奶整天嘮嘮叨叨，只會嫌我、罵我，我不喜歡留在家裡，三頓飯都在外頭吃！」我啞然了！又問：「爸爸一個月給你多少零用錢？」「他呀！沒跟我借錢就不錯了！有時借錢還想賴帳！」到家了，高個兒下了車。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他只是一個國三的孩子……

　　技藝班畢業後，高個兒順利升上高商電腦實務班（夜間部），也因為一年來在技藝班的學習，找到銀行電腦輸入的工作，半工半讀、自給自足，一路走來歡喜踏實。但是今天他卻撐不下去，因為銀行離學校太遠，時間上不能配合，老師已發出最後通牒，再遲到要被退學，不得已只好從中抉擇……

　　一個多月後，有一天，很湊巧的在路上遇見他，他很高興地告訴我，銀行的工作辭掉了，目前在學校附近的水果店幫忙，上下課方便多了。第二天，我到學校附近的市場，果然看到高個兒在招呼客人。我也買了些水果，順便和他聊聊天……今年六月，高個兒高職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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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看電影「那人、那山、那狗」，主角老郵差要退休了，兒子接下吃重無趣的信差工作，老郵差對偏遠山區的居民有份卸不下的責任，那是自己給自己的承諾，唯有做到了才心安。想想自己：六年來在技藝班看到資質、功課、家庭背景不甚佳的孩子，踏實努力的學習，為開創前途而奮力不懈；他們在艱困環境中，盡心爭取出頭的機會，每每讓我感動不已，也鼓舞著我雖然已屆退休年齡，仍然堅持一路走下去。感謝他們在我的教書生涯中，增添了很不一樣的光與熱，更讓我真實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謝謝！我的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