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深似海

高雄　李紹雲

　　民國四十一年，我出生於屏東的鄉村，當時醫藥、交通極不發達。奶奶患有嚴重的心臟病，爸爸只是學校的小小職員，光支付奶奶的醫藥費就用掉薪水的一半，媽媽務農，收入微薄，家境十分清寒。

　　在我兩歲剛學會走路時，有一天晚上，發高燒，爸媽誤以為感冒，但退燒以後，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們又懷疑，剛學會走路，姿勢不正，造成扭傷？經醫治後，藥石罔效。再換一位醫生，診斷後才知道是嚴重的腳疾，醫生建議踞掉腳才能保住生命，爸媽心急如焚，迅速將我轉往都市大醫院就診，才發現是小兒麻痺大流行，醫生吩咐要有耐心天天來電療，神經才不會萎縮，大人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此後三年，媽媽天天背我上醫院做電療，在交通不便的當時，要搭乘一小時的慢車，再走一小時的路，才能到達醫院。其間又懷了弟弟，媽前撐大肚皮，後背大胖妹，天天來回兩次，在酷熱的夏日，在凜冽的寒風中，淚水、汗水已分不清，前途一片茫然，也不知能痊癒多少，但她無怨無悔，拼命要保住我的雙腳。

　　不幸的是我患病，幸運的是和媽最貼心。貼在媽背上的日子，我似乎被媽的慈悲及信心感化，似乎聽到媽永不肯低頭的心聲：「孩子，加油！只要有信心，災難會過去的。」

　　爸學獸醫，在萬物同體的理念下，將在獸醫上的一些常識運用在我身上。他買了一個大腳盆，注滿水，將我整個人放在盆中，利用水療加上按摩，刺激神經，避免萎縮。

　　媽雖沒讀幾年書，爸也不過高中畢業，但他們憑信心和愛心，加上堅韌的毅力，我終於可以不靠拐杖，站起來了。

　　我可以走路了！一跛一跛地練習，爸怕我跛腳受人欺負，產生自卑，無時無刻不安慰我：「盡了力就無所謂，不必太計較成敗。」又說：「你無法正常走路，不能做粗重挑擔的農事，要用功念書，考上大學，以後當老師，才是你最適合的職業。」

　　求學的階段，爸用盡各種方法鼓勵我，提升我的自信心。在遇到挫折和別人惡意的中傷時，他會心平氣和的對我說：「別太介意別人的看法，否則你將消極頹喪。」從初中、高中到大專畢業，我真的不負父母的期望，拿到了教師聘書。

　　被分發到爸的學校，他常常叮嚀我：「在校你年資最淺，所有的同事都是你的長輩，你要以虛心誠懇的態度去學習，當有人交代事情給你時，你一定要面帶微笑，恭敬去完成。凡事問有經驗的人少說大話。」又說：「當老師很重要，要多進修，除了愛心外，要有正確的理念，教給學生。」

　　基於爸幼年喪父及我體弱多病的一連串不幸與災難，激發了爸的惻隱之心及同胞之愛，他對別人的苦楚很能感同身受。他的身教影響我一生，教書的生涯中，常能與學生感同身受，這真心的關懷，都是受父親的感召。

　　「一個有問題的孩子並不可恨、可怕，他更需要被照顧的。」

　　「愈是頑劣的孩子，愈是絕對聰明。」

　　「不要在大庭廣眾下對孩子施以暴力，看似立竿見影，但不是真誠的改變，只會讓他們萬劫不復，以飆車、吸毒來抒發心中的不平，日後社會要付出很大成本。」

　　「不要用強壓棍棒威嚇他們，而是用慈悲耐心融化他們，因材施教，讓個個潛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記得結婚前夕，媽不安的對我說：「我們沒有很多嫁妝給你。」我回答：「從頭到腳，我那一樣不是您給的呢？」爸媽不但給我難得的人身，更藉由他們無私無悔的愛與教誨，增加我無比的信心及勇氣，讓我在失敗中站立起來，探索自身的存在與生命的價值，不在乎世俗觀念的品評，而是追求內在真實的生命與意義。

　　二十幾年的教書生涯，好多同事說我手氣好，每次帶的班都是乖巧聽話聰明的孩子，不打不罵又不用管，事事平順無罣礙，我心中告訴他們，一切都不是手氣，不是偶然，而是信心及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