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協奏曲

台中 寄塵

烏山落雨了

  台中市最高的山是位居城市北邊的「頭嵙山」,離我家有一段距離,由家中的庭院,抬頭望去,那叢林密佈的集水區,綠色如黛,好像一座黑黑的山,老一輩的人都叫它「烏山」。它是夏季季風的擋風牆,也是凝聚地形雨的故鄉,每當烏雲罩頂時,祖母會急急的吆喝我們:「趕快收衣服!收稻穀!烏山快要下雨了!」,烏山頂上的雲彩變化是我們觀測晴雨的依據。

  雨都是由烏山往丘陵、往平地下,一直下到都市。有時是雷電交加的傾盆驟雨,有時是綿延數日讓人不得舒顏的霪雨。不管哪一種雨,只要烏雲一來,農家的反應一定是上山清溝壑,下田巡田水,為的是讓雨水能順利流到小河裡,不要讓泥土流失了。

  勇敢的父親經常不畏雷公、閃電,甚至黑夜,穿著簑衣,荷著鋤頭,穿梭在後山、前園,讓一家大小為他的安全捏一把冷汗。我們常在門縫裡等候父親滿身濕透回來的敲門聲,「天這麼黑!雨這麼大!父親巡水去,為什麼還不回來?」父親濕淋淋地一現身,母親早就燒好熱水,遞上乾衣服,催父親去洗個熱水澡。

雨天的活動

  下雨的日子,如果是小雨,不必擔心水患,那是幸福快樂的家庭聚會。一家大小圍著剝花生,由我負責炒花生,然後每人抓幾把放在口袋裡,戴著斗笠或撐著雨傘,一邊吃花生,一邊欣賞雨天的田野景色。

  父親則趁著空檔砍下幾株長枝竹,劈竹編籃、簍;有時候也會挖幾根雨中的嫩竹筍,囑咐我包些水餃來吃。我拿空酒瓶充當 麵棍,包起依稀彷彿的大水餃,父親也吃得津津有味。不編竹器時,父親常叫我們一個個趴在他的大腿上,他一一的幫我們挖耳屎,那種既害怕又溫馨的感覺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記得家中有一位長工叫麒麟伯,有兩道特殊的濃眉,雨天時總愛搬張椅子坐在門邊想家,我最喜歡幫他剪又長又硬像牛角的指甲,而他也跟牛一樣刻苦耐勞,長年露背的在太陽底下工作,不覺得辛苦。

父親背我們過河

  住在山邊水涯的農家平常都是涉溪出入,每次山洪暴漲,最擔心的是學童的安危,一到放學時間,家家戶戶都在河邊觀望。我們都在河的對岸高喊父親,父親拿著竹竿探水性,一步步的避開滾動的石頭,涉水過來,一個個背我們過河。以前的洪水純粹都是因過量的雨水讓溪水暴漲,沒有土石流,河水雜質少,較沒有危險性,但是也要有相當的膽識才敢過河。父親瘦小的身子,就這樣一趟趟的來回背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安危,我們當時也沒為父親設想那麼多,只是一心一意想回家,看著近日滾滾的洪流,釀成巨災,真慶幸當年我們都安全的走過。

撿大水柴


  偶爾幾次長時間的大雨,土石鬆軟,造成山崩樹倒,大樹順著洪水往下流,遇到阻礙就擱淺,洪水退後,一棵棵的樹躺在河床上。常見農家全家出動撿大水柴,他們只要在樹幹上壓顆大石頭做記號,鄰人就知道這棵樹已經有了主人,撿到的大水柴等乾透之後拖回家當柴火,任何材質都有人要,惟獨苦楝樹,苦楝諧音近似「可憐、苦戀」是不能當柴火來煮食物。有時還可以撿到山產,裸露河床的鐵絲,或是埋在土裡的木炭,所以大雨過後被洗刷過的河道,處處是寶貝,又是尊重鄰里的純樸民風,不貪、不瞋,人人都有份。

耕溪底田


  農家為養家活口,常在不與河爭地的原則下,擴張自己的版圖,他們的做法是在田邊先用石頭圍住一四方形區域,流一個缺口引夾帶泥沙的洪水進來,水退了,泥土留下來,泥土越堆越高,久而久之就是一塊好田。大水過後,農家也是用這種方法,重現被流失的田地。這是耕溪底田的心酸,農家也想盡辦法來保護這些田地,諸如種樹,請人織大鐵籠子裝石頭當護欄。所以鄉下的河邊田地都有著成排的柳樹、竹子或破布子,春天時修得整整齊齊的,好壯大樹的枝幹,雨季來時才有蔽天的濃蔭,可以遮風擋水。

  耕溪底田是要順天敬人才能有好運氣的收穫,不能搶河道,不能任意畫地自限不顧鄰居的安全,譬如大水來時,不能砍下自己的竹林擋水,而讓鄰人的農田遭殃。

天助自助的生活觀


  每一場大雨過後,農民馬上從驚慌中再出發,不怨天不尤人,更不會抱怨政府,相信只要陽光一出現,一切又充滿希望;失去的泥土可以再撿回,但是感恩上天,惜福大地的心不能隨水而去。正因為大家都過著順其自然的生活,我們不擔心土石流,不擔心水源匱乏,只要「烏山」還在,一切都有了依靠,一 切的考驗都是值得的,只要有一塊可以養家活口的土地,綿延子孫,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慶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