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特別的考驗

台北　松聲

　　西松國小夜校有一名學生疑似感染SARS，經衛生局通報學校後，學校立刻採取相關措施：與該名學生有過接觸的老師們進行居家隔離、該名學生的上課教室進行徹底消毒、全校也進行全面消毒，而原班的陳老師及學生立刻搬移到另一間教室上課。

　　當陳老師面臨到這樣突如其來的情境時，點滴滋味在心頭，她如何面對這一場特別的考驗？請看以下的分享。

老師的責任

　　看到主任戴著口罩來到我的班上時，我還笑著說：「主任，您本來不是都不戴口罩的嗎？」只見主任神色凝重地說：「妳待會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原來是晚上借用我班教室的夜校，有個學生出現疑似SARS的狀況，學校立刻要進行班級消毒，並要我們遷移到另一間教室上課，與那名學生有接觸的老師也立刻進行居家隔離。

　　面對班上三十幾個孩子，我沒有時間緊張，要在最快的時間安頓他們。隔壁班老師搭著我的肩，安慰我說：「陳老師，沒事的，上天會保佑你的。」我知道大家都很擔心我，因為面對這一次的挑戰，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我肚子裡的寶寶，再過兩個多月，他就要來到這個世界。

　　本來SARS疫情剛在台灣竄起時，我就想請假在家休養（因為關在家裡應該比較安全），可是和先生討論後，他說不是因為體力不好卻因為SARS的緣故而請假在家，會不會有點小題大作。我還很埋怨地說：「別的老師都很心疼我，結果你自己把你老婆推向戰場。」等到學校發生這件事之後，先生也覺得好像有些危險，要我考慮是否要請假，婆婆也是這樣擔心我。結果我反而說：「為什麼要請假？那學生怎麼辦？」

　　第一個念頭我想到：我不能臨陣脫逃，有股責任感油然生起，內心很清楚絕不能請假，如果請假了，班上孩子怎麼辦？雖然有代課老師會來，但代課老師和孩子彼此並不熟悉，這樣做對代課老師、對孩子都不公平，而其他老師見狀一定也會跟著恐慌。

　　真的覺得不能這樣離開，這是我該做的，這是老師的責任。

VIP（貴賓）級的享受

　　一接到訊息，我們立刻遷往新教室，工友先生已經幫我們將新教室消毒好，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姊姊也幫忙搬東西，全班孩子就像螞蟻一樣團結合作，學校也給予我們最適切的支援，一切按部就班地運作。

　　我很明確地告訴學生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為何要離開、為何有那麼多人來幫助我們、為什麼其他人會害怕會恐慌……我們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我們很清楚目前的情況，別人不瞭解，所以我們會很安心。

　　搬到新教室之後，學生甚至還蠻高興擁有這種別班所沒有的經驗，整個走廊屬於我們，可以跑過來、滾過去，廁所也是我們專用的，中午不用吹電扇，陣陣徐風吹來，睡得好舒服喔！簡直是VIP級的享受呢！我開玩笑地告訴學生：「老師很喜歡這裡，我們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們都盡量往好處去想去看，不過如果等事情平定下來，我們又必須搬回去，當初僅用了兩節課就安置妥當，大家都很佩服我們，如果要再搬回去，一定也要感到像之前一樣。

異樣的眼光

　　當然，也有一些異樣的眼光投射過來，學生去上科任課時，別班會嘲笑我們是「SARS班」，我告訴學生：「別人會笑你們，那是因為他們無知，你們心裡很清楚狀況如何，你們走出去就是代表我們班，要堂堂正正、要抬頭挺胸，別人越笑你，你頭要抬得越高，不需要因為別人的無知而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不需要畏畏縮縮而是要光明正大。而且，爾後若別班也遇到這樣的困難，你們就知道絕不可這樣對待別人。」

　　被別班取笑或不友善的眼光對待，學生會寫在聯絡簿上告訴我，並希望那些同學不要傷害我們。面對這樣的情境，學生受了委屈，但都沒有選擇最差的處理方式──去，而是選擇稟報老師，而且彼此互相安慰、調適自己的心情。我實在覺得他們很棒，也捨不得他們受苦，因此我會將這樣的情形告訴主任，希望主任也能瞭解學生此時此刻的心情，並看看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這樣敏感的時刻，雖然我知道班上的狀況沒有外界所傳的那麼嚴重，我們懂得保護自己、團結一致，所以仍然過得很愉快。我告訴學生這是我們很有福氣，當然一個有福氣的人除了保護自己以外，也是要考慮到別人的心情，所以在外面上體育課時，別班跑來跑去、滿頭大汗，沒有人戴著口罩，但我們還是必須戴著口罩，因為其他人會擔心。我告訴學生一戴上口罩，可以保護自己又保護別人，一個小動作可以安撫其他人的心，這有很大的功勞，我們多做一點又有何妨。

　　其實，我很是心疼這些學生，他們還這麼小就要學會去保護別人、關心別人，還要犧牲自己戴著口罩，尤其是在操場上，看到別班沒有束縛自由自在玩耍嬉鬧著，我真的會很心疼。

周圍的關心

　　周圍的同事很關心我的身體，有的會很殷切地問我：「壓力會不會很大呀？」還有的同事會打電話到我家關心我，學年主任也是天天來我教室，問我有沒有需要什麼幫忙。我開玩笑跟他說：「沒有呀！只是需要有人幫我上課，你要不要來幫忙上課呀！」這一路走來，我接收到很多同事直接或默默地關懷，感覺人與人之間是很溫暖的，當然我也會嗅到某些老師害怕的氣氛，但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訊息不夠，難免如此。雖然很高興大家關心我，不過我還是不想造成別人的困擾，所以盡量不和其他人接近，不主動和人聊天，放學後也直接回家，不像從前一樣會留下來和大家談一談。

適當的處理

　　事件爆發之後，當天學校就發給學生一人一張通知單，告訴家長事情的緣由、經過以及學校的處理方式。從開始到現在，班上學生一個也沒有少，每天大家都很正常地來學校，我也從未接過任何一通家長的電話。家長只是在聯絡簿上寫著：「請老師多保重啊！」這都是因為訊息足夠的緣故，所以我們不會把過去媒體上的一些傳言或不好的訊息投射到我們身上。

　　另外，主任也教我請學生分組組成聯絡網，到了星期六、日，組員打電話給組長報平安，組長再告訴我有沒有人不舒服。我告訴學生這幾天要更加小心，如果不舒服要讓老師知道，老師才不會擔心。果然，大家都來了，身體也都很好。

　　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如果情形惡化，也並非我們所能掌控的，所以擔心無益。

正常的生活

　　其實我也想過如果我們班真有人得了SARS該怎麼辦？我也擔心自己的狀況，但恐懼和擔憂於事無補，還不如戴口罩、勤洗手……做好更多自己能做的事，這樣我的心比較平靜。因為我看到很多人在幫忙，學校該做的也做了，當自己比較瞭解狀況，也就不會害怕。

　　我知道如果我很慌張，學生也會跟著浮動，因為他們的心是很敏感的，所以我盡量讓生活正常，每天吃得飽飽、睡得飽飽、心情好好，開開心心的來學校，免疫力還會提高一點，要是因為擔心而吃不好、睡不好，免疫力降低，說不定本來沒事，卻因為過份擔憂而被病毒擊倒了。

滿足的笑容

　　我每天都跟我的寶寶說：「你撐著點啊！加油啊！我們兩個一起加油！媽媽現在在幫你洗手，回家後，我們就洗澡喔！明天我們再來上學。」其實活到現在三十幾歲了，人生中的苦樂傷悲都有了。以現前的心境來看，如果我離開了，也不會有任何遺憾。我在想如果真的不幸有事，一定要先救寶寶，我的生命到此劃上一個句點，換我的寶寶來看這個世界。也許家人會很傷心，怕寶寶沒有人照顧，但我深信一切都自有安排，寶寶一定有人照顧。而我先生也能調適好自己，這個世界繼續運轉著，並不因為死亡有所改變。
所以我不覺得死掉有多悲慘，這是我真實的感覺。

平靜的心情

　　此時此刻，我的內心非常平靜，我在想或許我根本不是冷靜，而是傻到不知道要緊張呢！我想慌張、恐懼只會讓自己看不清該走的路，相反地，冷靜去面對並看清自己的恐懼，想一想還有哪些事可以去做，那麼恐懼的心情就不會阻礙我們的雙眼，也才能夠去看看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後來，那個夜校的學生被證實並不是得了SARS。雖然是虛驚一場，不過也是生命中一場特別的考驗，願把這個經驗與大家分享，希望對大家能夠有所幫助。

後記：

　　陳老師面臨這一場特別的考驗，沒有選擇逃避、擔憂、害怕，而是勇敢地去面對。誠如她所說的：「真的覺得不能這樣離開，這是我該做的，這是老師的責任。」「與其擔憂還不如好好想想自己還能做什麼。」從這兒我們看到一位老師的責任、勇氣、慈愛與智慧。

　　我們都不知道這場考驗何時會輪到自己，但願當考驗來臨時，陳老師的經驗足以作為我們的參考。其實，我們發現：SARS真是一位很會出考題的老師，它的突如其來、虛驚一場，讓親友師生的生命串聯了起來，它讓老師學會了勇敢、學生學會了包容、家長學會了配合、同事之間學會了關懷……SARS真的教了我們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