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有晴天

台中　心晴

　　剛出來教書那一年，我懷著雀躍的心情到校長室報到，好多老師也都在那邊。印象最深刻的是，校長說：「告訴你們，在我眼裡，師專生是第一等，師院生是第二等，師資班如果不好好努力，只是來混飯吃的！」我一聽，心好痛─非常不巧的，我正是師資班的老師。在好勝的個性下，我心裡想：我一定要證明他狗眼看人低，師資班的老師絕不比師專生差！

　　於是，初任教職的我，對於成績和任何比賽，都付出最大的努力，把我的班訓練成第一名的班級─任何比賽幾乎都是第一名。我很少思考，我要給孩子的是什麼，孩子們只不過是證明「我可以」的工具罷了。

　　因為我表現突出，新學期便受到新校長的肯定，擔任了生活輔導組組長的職務。我證明了我的能力，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一年裡，我不斷地膨脹自我，愈來愈高慢。隔年我轉調庶務組組長。那年調來一位新科訓導主任，我憑藉著曾在訓導處工作的經驗，常跑去向她建言，但她不以為意，不接受，所以我們時有爭執，我甚至拍她桌子，憤然離去，關係慢慢惡化。我越來越不喜歡那個環境，隔年就調校了。

　　調了校接了新班，班上有一個暴力學生，天天狀況百出，有一天將同學打傷，額頭縫了好幾針，我向訓導處請求支援，主任卻說該送到輔導室。我很生氣，竟然碰到這麼會打太極拳的主任！我對他很不滿，甚至在校園碰到他都不想跟他正面接觸，只要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我就會轉個方向，繞道而行，如果他有「凸槌」的狀況，我就到處宣說他的過失，唯恐天下不知。另外，我看很多同事也不順眼，因為他們的價值觀和我不同，我對他們有很多的抱怨，並且對他們很不屑。此時的自己，像極了全身長滿了刺的刺蝟。

　　一直到參加了福智文教基金會辦的暑期德育營，看到穿黃背心的義工笑得那麼燦爛，我才反省：為什麼我的生命就是缺少這樣的笑容？為什麼我的生命，抱怨多於感恩、生氣比快樂多？而眼前看到的這一群人，是什麼力量使他們無怨無悔的付出？在課程中介紹的「觀功念恩」，又是怎麼做到的？後來有個同事告訴我：「像你這種人一定要去參加基金會辦的教師營，才會脫胎換骨。」我聽了好震撼，於是報了名。

　　到了屏東的大仁技術學院，一下車就有人跟我搶背包；到餐廳吃飯，又有人在唱歌歡迎，實在很不習慣。最不能忍受的是，到處有人跟我說「老師好」。剛開始覺得他們好虛偽，但一天兩天過去，到了第三天，我竟然能自然地跟他們打招呼，也找到了我生命的坑洞─缺乏熱力。

　　在教師營裡聽了不少「觀功念恩」的故事，感覺它好像滿神奇的，想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把它運用在教學和生活上。但怎麼用呢？剎那間，訓導主任的臉孔浮現眼前。我這麼討厭他，怎麼可能對他生起「觀功念恩」的心？可是營隊中分享的老師都說「觀功念恩」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既然如此，總得試試才知道功效多大啊。有一次，當主任走過來時，我不再繞道，而是迎向前去對他微笑，雖然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他也回了我一個很尷尬的笑容，我想，他心裡一定覺得怪怪的，但無論如何這是個破天荒的壯舉。

　　那一年，我也擔任合作社經理。有一次，我向工友要存摺來對帳，催了好幾次，他就是不給我，沒想到最後他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拿來；就在我開晨會的時候，他突然拿著存摺，「啪」的一聲，摔在桌上，還說「不准弄丟」。他的舉動令我非常錯愕而且生氣，照我以前的習慣，我一定會衝過去把他臭罵一頓，一個小小的工友，怎麼可以對我……但那時正在開晨會，我忍了下來。在停下來的那幾秒鐘，突然有幾個影象浮現上來，就像戲劇一幕幕地倒帶：過去我不高興時，拍主任的桌子；國中時，老師不公平，我衝到教職員休息室告訴他：「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這樣做是不公平的！」以前，我很會表達我不滿的情緒，卻很難感受到我帶給別人的不愉快。想到這裡，我既生氣又難過的哭了起來。

　　散會後，回到教室，沒想到訓導主任竟然來問我：「老師，剛才開會的時候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讓你哭得這麼傷心？」我流下感動的眼淚：「沒有，是我個人的私事，謝謝您的關心。」主任走了之後，我哭得更傷心，因為體會到主任真誠的關懷，也發現以前的我是多麼的高慢，總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別人一定要配合我，沒想到自己錯得那麼離譜。

　　後來在校園遇到主任時，我再也不會皮笑肉不笑的，甚至，後來主任還跟我們一起戶外教學，並且演出了一場驚險的「驅蛇記」，共同維護了學生的安全。我發現，「觀功念恩」的確為我注入了生命的活水。

　　在教學上，我也變得較易接受孩子的錯誤，課堂上沒有太多的學習單、花俏的教學技巧，只有聯絡簿上的觀功念恩，以及早自修時的分享，每分享一次，就看到孩子的眼睛亮一次。慢慢地，我也打開了自己的心眼。記得班上有個學生，生氣時會拿別的同學當出氣筒，我告訴他：「別人是無辜的，你不能一生氣就亂打人，傷害別人。」有一天，他突然跑去撞黑板樹，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老師出的考題太難了，我不會寫，很生氣，但你說生氣時不能打人，我只好打樹。」握著他瘀青的手，我對他說：「生氣時不僅不能傷害別人，也不能傷害自己，這樣會讓老師心疼。」他高興的點點頭，跑開了。

　　過了幾天，上課很久了，仍不見這個學生的蹤影，後來才在操場找到正在繞圈子踱步的他。原來他又生氣了，但想到我上次告訴他，生氣時不能傷人也不能傷己，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繞著操場不停地走。我把這件事跟全班同學分享，大家為他的進步高興，更為他喝采叫好，他也很開心改善了自己生氣的狀況。

　　推動觀功念恩至今，情緒雖然時有起伏，但生氣的時間短了，真正感受到這樣的改變是我教書十幾年來最享受的時刻。我願以一句話和所有老師共勉：「不管外面的天氣如何，讓我們的心情永遠保持在晴天的狀態。用這種態度，去改變自己，也改變他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