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台北　王慧玟

　　我是花蓮人。花蓮人口很少，記得小學時，班上同學只有二十九人，沒有什麼競爭對象，所以我從小念書一直很順利，打敗人家變成一種很自然的現象。

　　後來考進台大，要贏別人變得很難，即使找一科自己的專長拚全力，還是輸，這時我很受不了，內心產生衝突，甚至出現一種很奇怪的想法：你們比什麼呀，有什麼好比的，不要比了嘛！（其實是我不敢比！）我開始訓練一種混吃等死的人生觀。

　　大學畢業之後，我沒有找工作，我立的生命目標是：有錢可以活下去，有東西吃就好。我每天從早睡到晚，醒了就到處走走，到處逛逛，有時在公園坐坐，又睡著了。

　　晃蕩了一年後，我開始感到無聊，於是回去念台大研究所，教授說我是個有才能的人，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個有才能的人哦？我就替自己立了兩個原則：一，我很有才能，我要被肯定；第二，我還是認為只要有些錢，可以活下去就好。

　　既然在研究所被稱讚、被賞識，我應該是個有用的人才對，可是研究所畢業後怎麼都沒有人賞識我？這樣子好了，等到大環境賞識我的時候，我再來出力。於是，混吃等死的習性復發，我又開始鬼混。大概混了半年的時間，有人打電話請我去國中當代課老師，我想，鬼混還是要錢過日子啊，就答應了，但還是抱著混的心態去代課。可是，我不希望人家看到我在混，甚至要告訴學生不能混，所以就一直偽裝。這樣過日子很痛苦，一年後，我決定離開。

　　進到第二個學校，我不想再混了，因為我有才能啊，我應該有所發展才是。於是我就設計一個教案，讓學生可以快速學習，結果，一堂五十分鐘的課，學生廿分鐘就學完下課了。學生才剛跑出去，教務主任就衝進來罵我，說我不負責任。我心想，我五十分鐘的課讓學生廿分鐘就學完，我是人才耶，怎麼說我不負責任！罵了一年，我覺得教育界實在很黑暗，我會被埋沒，決定辭職。

　　教書兩年賺的錢，我在暑假兩個月就花完了，只好繼續教書，所以，第三年，我到了第三個學校。這個學校更累，一個星期要上三十幾節課。我一拿到課表就很生氣，一個學期都「很努力、很積極」地罵學校。教務主任還規定老師上課不能坐到椅子上，我上課上得腰痠背痛。我罵主任、罵學校，罵了一年之後，又辭職了。

　　第四年，我進到第四所學校─一所軍校。這個學校的學生是軍人，工作人員也是軍人，所以他們都有「服從」的特質。校長是將軍，非常賞識我，連帶的全校的人也都欣賞我，因為他們服從校長啊！我紅透半邊天，剛開始很快樂；日子久了，我又開始挑毛病：軍人，很腐化、很制式化、很不知變通……我越來越受不了，決定再換學校。

　　教書第六年，也就是三年前，我換到第五所學校，也就是我現在待的這所學校。那時正逢暑假，有一次，我陪朋友在台北市逛街，正好看到如證法師的演講訊息，那個朋友已經學佛了，硬要我陪他進去聽。如證法師講的是「業果法則」，我不是很認真聽，也不一定聽得懂，但是中間有一段，我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因為有人提出一個問題：「法師，我換了十四個工作，覺得每個工作環境都很差，我到底該怎麼辦？」

　　哇！好厲害，居然有人換得比我多！我當然要仔細聽，吸收經驗。結果，法師說：「你可以再換一個工作啊。你再換還是會覺得環境很差……其實問題是出在你身上，而這就是你要學習的功課。」說到這裡，法師宣布下課。我急死了─法師還沒有解答啊！我心裡起了一個很大的疑惑：為什麼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過去我過得這麼不順利、這麼痛苦，每天都處在很苦的環境中，原來是我自己有問題？不行，我一定要找到答案！那一堂課之後，我連續四個星期都去聽如證法師開示，後來發覺，問題真的出在我身上，我太會挑人家的問題，太會觀過了。「問題真的出在我身上」，這實在是很難承受的一件事；但也有一點點高興：如果問題真的出在我身上，只要我調整，就可以改變結果。

　　現在這個學校的校長很愛「釘我」，有一個星期我安排錄影帶教學，結果，只要我開始放錄影帶，校長就會「剛好」打從窗口經過，連續一個星期，天天如此。再下來那星期，有同事警告我要小心，說校長在行政會報上說我是爛老師，都不動嘴巴，不用講課就來學校偷薪水。我實在很憤怒，回辦公室開罵，同事也跟著我一起罵。在喧騰聲中，我突然覺得：再這樣下去，我是不是又要換學校了？我怕了起來-舊事又要重演！我緊急煞車，忽然想起如證法師那時的建議，他教我們多做一件事情，試著看看事情的另外一面；我決定換個角度想，假設校長不是要「釘我」，那他是在想什麼？

　　我假裝我是校長，第一天從教室窗口飄過去，看到老師在放錄影帶，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這樣，如果我是校長，我可能也會覺得這個老師只會用錄影帶教學。原來校長不是故意要釘我！當這個念頭一出現，我開始勸大家不要罵了，火氣也退了。那時我也不是要觀功念恩，只是覺得，事情真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我就繼續用這個方法去看其他事。

　　這個校長很特別，他規定老師要跟學生一樣，升旗要按照位置排隊，你只要沒站在位置上，他就要你說明為什麼沒有去升旗。我覺得很納悶，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開始去想，校長其實不是故意要讓我們痛苦，而是因為升旗可以讓我們精神活絡，一天有好的開始，這是好事啊，為什麼當初我會這麼生氣呢？我甚至還去跟校長拍桌子吵架（我跟校長拍桌子都不會害怕，所以後來我當選教師會理事長）。

　　從錄影帶事件到升旗事件，我開始覺得，校長沒有我以前想像的那麼糟。我就這樣慢慢去觀校長的功德。當我願意這樣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真的很值得敬佩。比方說，早上七點，校長已經站在門口，對著進來的每一個學生揮手，看到老師還會鞠躬敬禮；我放學留校改作業，到晚上九點準備回家，看到校長的燈還亮著-他還在加班呢！

　　我再也不想跟校長吵了；我也看到他的用心，而他的用心刺激我也想用心。我不再用混吃等死的態度過日子。我變得愛上學，覺得上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因為可以幫助學生，可以幫助校長、老師。我的人生觀就這樣慢慢轉變過來了。

　　後來，我又知道校長在我們學校是最後一屆任期，快要退休了。聽說很多人在這個時候幾乎是不管事的，可是我們校長很認真，每年學校快要招生的時期，三月到五月的時候，他一定每天七點鐘就趕到各個國中去，告訴他們我們學校老師有多麼努力、教書多麼有熱忱、多麼有成果。我好感動，都已經最後一屆任期了，他一點都沒有停下腳步。他真的很值得敬佩。

　　校長還發生過一件事。有一次，他在巡堂的時候，看到一個學生上課趴著睡覺，就衝進教室，打了這學生一耳光，很多平常對校長有意見的老師就鼓吹小孩告到教育部去。那一年我剛好當教師會理事長，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練習「觀功念恩」了，我就盡力去溝通，這才發覺，校長真的很了不起；他在巡堂之前，都已經先看過各班的成績，還把它背起來，然後去了解各班的學習狀況，對成績很差的班級也會特別注意。這天他剛好巡到成績很差的這班，剛好有學生在睡覺，他一生氣就動手了。

　　經過溝通，我們了解到他的用心，他真的很想幫助孩子，只是方法沒用好；而校長也很後悔這樣做，決定改正自己的行為。事後，校長竟然走到那個班上去鞠躬道歉：「對不起！各位同學，我上次那樣做實在是錯了，希望你們原諒校長。」那種格局，真的很大，連我們老師都做不到。

　　做「觀功念恩」這個功課真是很有意義。好感謝當年硬拉我去聽如證法師演講的朋友，更感謝法師給我的啟示，讓我得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