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地之歌(二)

還給牠們一個家

台北 滄浪


  來到板橋大漢溪新海橋下,成群的燕子像轟炸機似地俯衝而下,低到貼著水面滑一個弧,輕靈地振翅而上,旋即下衝,在空中劃下優美的黑白曲線。牠們在忙什麼?好奇心推著我信步驅前到溪邊看得更仔細一點。

廢河床變裝
 水濱舞新姿

  啊!兩個月前一片乾旱,塵土飛揚的溪床,現在已整治得高低有致,東一凹西一窪的,還有呈梯田狀的溼地。四月初,清明時節雨紛紛,甘霖滋潤了已種上去的水草,還留下一窪窪的水,蝌蚪在稀疏的水草間游來游去,可想而知晚上一定蛙鳴鼓噪。到河床裡細看,你會發現不僅有燕子,還有蒙古鶇、高蹺、綠頭鴨以及不知名的野鳥在這裡覓食、玩耍,牠們好像忙得無暇顧及到我的來臨,恣意地揮灑生命的歡樂,這些躍動的音符讓我噤聲、屏息,心也跟著輕盈、歡暢地跳曼波!

  誰能想像兩個月前,這裡是一片乾涸,只有幾部怪手在挖土、堆土!現在整個人工濕地才施工不到三分之一,這裡已經開始彈奏著生命交響曲。長腿姐兒高蹺優閒地欣賞水中的倒影,緩步涉水,偶爾低頭啄一下自投羅網的蟲子。另一窪一隻花斑的水鴨,吃飽了順便洗澡梳理一番,鴨屁股朝天,好一陣子才翻轉過來呢!走到溪床比較乾的地方,地上留下雜沓的足爪痕跡,幾天前這裡一定還有水,大大小小的水鳥也曾先後在這兒駐足過!這些生命的悸動歷歷在目,莫名的感動油然而生,難怪張文賢先生會以畢生的精力,努力還原一個讓水生動、植物各安其所的自然環境。

污水再循環
 淨化又滋養

  張文賢先生是愛魚生態工程的負責人,創造的人工濕地已有五、六十個,關渡的棲地改善工程、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多功能的人工濕地,都是他的傑作。現場這個新海橋和大漢橋下,利用河床做人工濕地就是向台北縣環保局所承包的工程,它是利用四汴頭排水溝所排出的家庭污水做水源,抽到淨化池中除去一些有害物質,再放流到濕地裡滋潤這些水草,啟動整個濕地的生態鏈,既可減少污染流入海中,又可廢物利用長養其他生命;它是一個親近自然的休憩中心,又可以是生態教學的展示區。目睹混濁冒泡、漂著油污的水,經過他的工程能變成濕地裡清澈可見天影的水,我打從心裡佩服。

  兩個月前初訪張先生,他正帶著北縣環保局官員看工地,說明他的進展與做法,以後每次約時間再訪,他不是要到議會做說明,就是到中南部或大學裡去做專題演講。即令今天撥空一談,又插進來一件要事──台北縣政府鄭重地聘請專家、學者與環保局、水利局的人共同來會勘,接下公家機關的工程,他所要面對繁複的程序就可想而知,他很耐心地因應,送走這些官員後還告訴我:「他們是來協助我的。」這句話所呈現的格局,與他粗獷的外表所給人的印象是多麼不同調!

營救水中寶
 奔波為保育

  宜蘭軟埤是張先生一生為濕地奮鬥的搖籃。這個天然湖泊是當地人休閒中心,埤裡的魚是各家補充營養的來源。小學四年級搬到台北後,他才知道自己對淡水濕地的依戀,一放假就往宜蘭跑。退伍後,他和一群珍惜淡水濕地的朋友創辦了「魚雜誌」,甚至自己也開了一家水族館,一有空就到台灣各地做濕地的水生動、植物現況調查。在這些過程中,他發現很多稀有的水生植物,有的列在日據時代的文獻裡,有的還妾身未明。這些植物有的在私人用地的改建中滅種了,有的在道路開發中,埋入水泥了。

  這些物種的消失讓張先生痛心,年輕時的他也曾參加保育人士的抗爭以示他的關切。可是他發現即使爭到認同,也於事無補,因為對濕地的破壞已經造成了!他好像永遠在火場的外圍喊救火,卻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土生土長的動植物濱臨絕種。於是他轉而積極創造另一個棲息地,以便安頓、繁衍這些被輕忽卻不會說話的生命。他組織了「愛魚生態」工程公司,舉凡哪個單位需要景觀綠化工程、做教學步道或標本展示區,他包下工程,創造一個又一個的人工濕地。

  初期做的濕地規模小,盡量模擬自然,後來做到關渡公園的棲地改善工程,發現大自然自有它的機制,草種下去,會照它自己的方式去成長,所以他最近所做的環境規劃,盡量以不干預,為這些水生動、植物爭取最大空間為原則。他回顧當年夢幻湖在發現台灣水韭後便列為禁地,反而阻隔人與自然的連結。他期許自己就地取材,重新包裝後,把這些人工濕地還給這些不說話的朋友,進而珍惜自然,關愛大地。所以接到大漢溪這片八甲地的工程,他不厭其煩地說明、說服,感謝每一個認同的官員來共襄盛舉,還給大自然一大塊生機蓬勃的棲息地。胸中有愛,為這些不會抗議的生命爭取空間,這個豪邁不拘的張先生已經磨得不太有稜角了。

志同道合齊心力
 共譜生命的樂章

  「破壞容易,重建難。」張先生不可能只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成辦這些孕育生命的「小事」。他說自己一路走來,碰到不少好人。事實上,他的公司裡就有不少相同理念的同好。單單那個為他種水草的工人,別看他頂著斗笠、曬得黝黑,一看到我孤零零地在溪床裡遊蕩,他便脫下沾滿泥巴的手套做導覽:這是「大安水蓑衣」,全世界只有台灣特有,原本生在大安溪和大甲溪的匯流區,開紫色的小花,有十幾種蝴蝶吸它的花蜜而成長、繁衍。自然界有它的奧祕,某些動植物就在固定的環境中共生,互相利益對方。現在「大安水簑衣」已隨著張先生建構的濕地分布在台灣南北各地。紅的是「田蔥」,綠中帶黃的是「水龍」,幾天前下午,日照不足時,水龍的葉綠素不夠,就呈現紅色和黃色,煞是好看。這一區是「水蠟燭」,中間抽高的草蕊像蠟燭,那是「水毛花」、「三白草」,還有像勿忘我的「田字草」,嫩綠的葉子有蠟質,漂浮在水面,一片蔥綠,非常養眼。

  上次碰到他的副手黃兆鎮先生,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黃先生才三十歲,在台大讀完環境工程研究所後,就學以致用投入濕地營造的工作。他在高中時即認識張文賢先生,對他的理念頗為認同,加入這個工作團隊後,他不只畫藍圖,還能跳上怪手,自己開挖。去年承包高雄第一科技的工程時,五個月中間,他只休息一天半,連女朋友千里迢迢從北部去探班,他都無暇陪她,只好請她去圖書館看書等他。為了讓溼地永續經營,他們的施工真的不計時間成本,不嫌麻煩。

  舉例來說,一條其貌不揚的水溝,就有兩層設計:下層的伏流鋪上礫石,讓流過的污水、廢水多沈澱一些雜質,並用厭氧的微生物來分解;上層的薄流則使用耗氧的機制來去掉對生物有毒害的氨氮。他們施工的角度除了配合當地的地質、地貌,更從使用者的角度考量,要容易維護管理、又省費用才能永續經營。使用者可能只要求防洪或景觀功能,但他們一定盡量做到兼顧生態,並讓水可以再循環利用,讓水資源不浪費,且減少排水污染。

  張文賢除了身邊有這樣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最近更積極地透過各種管道,把他對環境的愛與尊重,藉著十三年累積下來的專業做一個分享。他對建築師演講,呼籲他們打從一開始構思就把生態、環保列入考量,順應大自然的地形、地貌,做水資源的充分利用與減少污染。他對大學、中學的老師上課(如教育部主辦的永續校園),希望他們把對環境的善意與珍惜帶給學生。

  一般人對生態的破壞多是指責政府、廠商等單位,張先生的團隊卻別立蹊徑,他們積極地為涵養水分、孕育生命的濕地找生存空間。因為他們心中有愛,為一個有生機的家園不計心血、默默付出,這種苦幹實幹的精神令人雀躍!令人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