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真的希望重頭來過

台北 初秋


  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一對管教方式兩極化的父母,再加上一張美國綠卡,會造就什麼樣的孩子?謹以一個深懷歉疚、悔恨的母親立場,述說這篇故事,但願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能珍惜: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千萬不要輕易缺席。

脫出牢籠自在飛
 家庭只是為點綴

  我和先生在父執輩介紹下,認識三個月就決定結婚。先生是個軍人,長年在軍醫學院服務,練就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軍人本色;而我身為么女,慣於獨來獨往,因為家人催促結婚,雙方也沒多加瞭解,很快就步入禮堂。

  我還沒準備好如何過夫妻生活、做好媳婦角色,十個月後女兒就出生了,因為婆婆不想帶孫子,女兒就托住在基隆的大姊帶,先生又常常留營無法回家,大半時間都是一個人在婆家獨宿,一家三人分三地,心理非常不平衡,加上我和先生兩人個性、理念極端不同,就常常吵架、冷戰。婚後三年,適逢大姐舉家搬到台北,公婆同意我們在大姊家附近買房子,晚上可以接女兒回家照顧,終於搬出去,有了自己的家。

  生性自私跋扈的我,稚齡女兒與一個不常回家的先生怎能拴得住?或者是求取心理平衡,只要先生留營,我就在外應酬,常逗留到十一點才回家,大姊看不下去了,一直要我多撥一些時間陪女兒,不要把孩子放到她家,把家當旅館,先生也很生氣,而我依然我行我素。唯一心虛的是面對女兒時,真的不知該如何拒絕她,她很想黏我,常常要我陪她玩,而我的精力已在外面發揮殆盡,哪有精神陪她,每次都是哄哄她,自己先入睡,星期天再說。反正,女兒沒嫁人前,有的是時間。

  那時,有一首歌頗流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印象中女兒常常在哼這首歌,我也沒在意,只是覺得小小年紀,學大人唱這種歌,頗沒氣質。數年後,女兒告訴我,小時常常望著大門等我到睡著,想我陪她,盼呀盼呀總是落空……那首歌是唱給我聽的: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善變的眼神,緊閉的雙唇,何必再去苦苦等候,苦苦追問……

父嚴母鬆難管教
 求學過程人緣差 

  先生慣於面對一群聰明難馴的準軍醫,故管教女兒方式刻板嚴厲,而我一向大而化之、不喜受約束,所以看不慣他對女兒緊迫釘人、事事都管,女兒就在兩個敵對陣仗間竄來竄去,不受管教、說話又衝,與同學相處不好,常受排擠,而我求學過程也是如此,所以當女兒向我求救時,我只能以「老媽也一樣沒人緣,相信以誠心相待,日久會見人心。」等不動腦筋的話敷衍,沒有再深入與她共同研討、解決人際關係,不過也因此,母女倒是成了患難朋友。

  她的叛逆不亞於我,固執則遺傳自她父親,不知是否因為小時父母常不在身邊,缺乏安全感,女兒常常偷看愛情小說,國小六年級就很想談戀愛,不喜歡讀書。此時的我年歲已長,不再應酬了,逐漸將重心放在她身上,與女兒的關係像姐妹又像朋友,因為我一向不太約束她,所以她會對我談心事,包括喜歡哪個男生等等,有時聽得我這做母親的心驚膽跳,為了保持通話管道順暢,只能擔心在心裡,甚至幫她隱瞞,而先生氣我太放縱她、不管她讀書。

  故而先生於服役滿二十年退伍後不再找工作,將全部精神放在女兒身上─親自陪公主讀書。他倆原本只是放假日偶聚一處,突然間變成二十四小時跟監,雙方時常上演諜對諜的捉放劇,我只能夾在兩造中間左右為難,沒想到,更大的問題發生了。先生在美國的妹妹,十年前幫我們一家三口申請綠卡寄來通知,同意我們辦理移民,就這樣,一張綠卡改變了往後一家人的生活。

送女千里外
 心碎美國達拉斯

  顧慮到女兒不喜歡讀書,老想認識朋友談戀愛,在身邊已經不聽話了,送到美國會更慘,加上工作關係,無法陪她在美國長住,自己也真的不想去;女兒對美國並無好感,但一想到可以離開嘮叨的老爸,也不置可否;先生及婆家則認為綠卡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機會,堅持要她到美國讀書,一票反對無效,無奈只能要求女兒長大一點再送出去。

  於是,從國一開始,「女兒將會離開我」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心底,對女兒越覺得捨不得;而女兒因為隨時可能會離開台灣,更不願花心思讀書,她說就算考上北一女也沒有用,不知為何而讀;先生認為我只會驕慣孩子,所以避開和我討論:這關係女兒一生決定的問題。就這樣,三個人三種心情繼續過活,匆匆已到女兒高職畢業,我再也沒有理由留人。

  一路傷心送女兒出國,轉了二趟飛機到德州,先生留下來陪她住半年,獨自一人咬著牙循原路回台,在達拉斯候機時,想到女兒臨別時那雙無助、不捨的眼神,想到她將獨自一人面對陌生的國境,而我依然無法陪伴在旁,女兒童年時癡癡等門那一幕又浮現眼前,禁不住淚水潰堤,我是怎樣的母親,在女兒成長過程中掌握了什麼?在女兒最需要母親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麼?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怎會在心碎的時刻才體會?

  現在,女兒在美國二年多了,還在社區大學選修學分,交了一個男朋友,每年寒暑假都回台,我則是扮演著盼兒歸的慈母與搖錢樹的角色,予求予取,女兒學會在我和他父親的矛盾中爭取最大經濟支援。對一個不喜歡讀書的孩子,異鄉難過,我知道無法約束她不要交男朋友,只能善意的傾聽與接受,適機提醒她莫忘了離鄉背井的主要目的。

真希望可以
 從頭再來過

  這個暑假學校的宿舍要到八月二十日才能搬進去,但女兒提前十幾天回去,因為她和一些同學約好要去西雅圖玩,雖然不捨,仍為她有朋友玩可以轉移鄉愁而欣慰。哪知女兒回到美國第三天,半夜我就接到電話,聽到女兒哭哭啼啼告訴我,原來要一起去玩的同學因為要搬家,取消了旅程,她無處可去只能聯絡男朋友,沒想到男朋友告訴她有新女朋友了……她哭喊著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不知道一個人到美國是要幹什麼?我們都沒住過美國,為什麼告訴她美國很好?聽著她埋怨傷心的哭訴,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如何棒喝她要弄清楚她在美國該做的事及該面對的責任。因為我先前已作了個最錯誤的典範。

  如果生命能倒帶,多麼希望能回到女兒出生那一刻,讓我從頭學習、承擔一個母親應負的責任,陪伴女兒一路成長,而不是用物質、寬縱彌補歉意。然而,不負責任最苦的代價就是生命不能重來,女兒是我心中永遠的牽掛,就像當初,她對我唱的那首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我在可以把握的時候缺席了,孩子的成就是父母的驕傲,而我,造就了一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往後是什麼樣的路?我沒有把握,但願我能以最誠摯的心和先生溝通,不再局限於婆家的眾說紛紜,共同擁抱孩子的歸來,讓我們重頭來過一起學習成長,不再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