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筱碧


  鵝黃、嫩綠、翠碧、奼紫、靛藍,還有屬於一抹晚霞的嫣紅、橙橘,這些色澤以漸層方式匯聚在一件背心上,它是我記憶中永不褪色的鮮麗──以上所說就是我那件「百衲」背心的顏色。為什麼稱做「百衲」?因為它是由一段段十幾公分的毛線連在一起,每一個結都綁了母親溫柔的深情,一針針無言的愛,綿綿密密地織在兒身上。

  哪來這麼多五顏六色、片片斷斷的毛線?是母親做十字繡省下來的。民國五十幾年,盛行做很富中國風的手工藝品外銷美國,母親有人引薦,接下不少按件計酬的十字繡,還教會左鄰右舍一起賺外快。這些刺繡,有花開富貴的牡丹圖,有小橋流水的山水畫,有喜上「梅」梢的花鳥圖,還有大雞、小雞的閤家歡。廠商已將各色毛線依所需分量裁好,母親要省下線頭線尾,一定要很有次第地把一個區塊同一色澤的格子繡好,這需要非常精準,上下左右只要算錯一格就會引來骨牌效應,要拆可就是大工程呢!

  母親一塊繡過一塊,家用全靠她一針針累計出來,做得腰痠背痛,眼冒金星,咬牙還是再做。有一次回家,她正好在廚房做飯,我自忖觀察很多次,應該可以做「接力」繡,做沒多久母親就喊開飯了。飯後她一看就知道我動了手腳了,她指給我看,我把線扯太緊了,正面布底露白太多,背面翻過來,她繡的都是「─」的平行線,我繡的就變成「─」。看似簡單,背後還有這麼多要注意的細節,還好只做一點點,不用多久就拆掉了,可是母親做事的精細與自我要求的嚴謹卻深深烙在腦海裡。

  既然在女紅方面幫不上忙,我可以幫忙煮飯。隔天起,我下課後不再到圖書館逗留,早點回家做飯,邊做邊問下一道菜要怎麼煮,幾週之內,烹調技術突飛猛進。多虧那一陣子的學習,以後課業重,大學負笈在外,就業後忙翻天,還沒那麼用心學做飯呢!

  不到一年母親的視力大減,眼睛經常昏花乾澀,所以繡花的副業只好喊停,可是她的手卻沒有停,她把省下來的毛線一段接過一段,成了兩大球的彩線,不到幾天,一件套頭V字領、色彩繽紛的毛背心就打好了。隔天這件毛衣在班上造成小轟動,很多人問我哪裡買的呢!

  這件百衲背心跟著我度過幾個寒冬,大學時離鄉背井,想家思親時,常擁著背心,躲在床上掉淚。後來長胖了些,背心穿在外面嫌小了,我便把它穿在衛生衣外面,就好像穿上這件「盔甲」,讓自己用厚厚的母愛裹著,便可以刀槍不入了。睹物思親,想到母親拼老命似的把我們拉拔成人,再大的困境也要突破!

  這樣過了大學四年,百衲背心已縮得硬梆梆的,我當壓箱寶收藏在櫃子的角落裡,不知何時它失蹤了,任我尋它千百遍也找不出來。幾年後,妹妹才告訴我:「姊,背心穿在裡面顯得身材臃腫,我拿去丟掉啦!」事過境遷,多說無益,她在乎的是我要穿得體面大方,不會懂得百衲背心對我的意義,我默默地把那份依戀與珍惜鎖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