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歌

台北 丫頭


  明代大儒顧憲成撰於東林書院的名聯千古流傳:「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平凡如我,自是關心不了這許多事;倒是能聽到的聲音,不只這些。這都是因為從小在鄉下長大,許多聲音值得回憶和珍藏。

  可以這麼說:在我心底經常響起「童年之歌」,曲調中,有掛在牛身上的銅鈴聲、牛車走過泥路的軋軋聲;有羊的咩咩叫聲,也有母親踩著古老裁縫車的聲音。

  小時候更是聽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聲音,到現在都已時隔四十多年了,那種天地驚動的感覺一直還在。真的是天地驚動,一點都不誇張。

  那是一個晴朗的夏日,當時的我大約已到上學的年紀,可是不記得是否已經上學。反正,住在鄉下,天天都是星期天,除了必須做家事,其餘時間幾乎都在野外晃蕩,到處留下野丫頭的腳丫子。

  那天,吃過中飯,我和大我兩歲的小哥又到離家有段距離的小溪去玩。那時可沒臭氧層破洞、紫外線之類的事兒,小孩子常常是吃飽就玩耍,管它日正當中。

  家和小溪之間有一條小路,路的兩旁盡是田,一望無際(當然,這是當年的「小兒觀點」)。也忘了當時田裡種了些什麼,只管一路採著路邊的小野花。到了溪邊,玩沙、玩水,累了,就躲到樹下納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下午三點左右吧,突然,遠遠的天邊漸漸烏黑一片,天空裡有種悶悶的聲響,像水要煮開前的靜極欲動,又有點像鼓槌拔起、即將落下,在空中停格時的蓄勢待發。

  別看我和小哥年紀小,我們可是鬼靈精。兄妹倆同時看了看天,再對望一眼,非常有默契的,兩人拔腿就跑,朝家的方向飛奔--西北雨來啦!

  說時遲那時快,我們才跑沒十來步吧,就聽到身後「涮、涮」作響,像極野瀑狂瀉,又像是萬馬奔騰(這就是現下的「大人觀點」囉!當年可沒那麼有學問)。忍不住邊跑邊回頭瞧瞧身後光景,哇!一排雨,不,一排排、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雨,密不透風的排山倒海而來,就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緊緊追趕。

  這可實在太刺激了!我和小哥沒命地奔逃,對背後那雄壯威武的千軍萬馬既感到害怕,又覺得好玩,因為第一次這樣跑給這麼大陣勢的西北雨追。當我們剛衝進住家屋簷下,西北雨也趕到了,霎時屋頂的瓦片如打鼓般,啪啦啪啦響起。

  如今回憶起來,彷彿還聽見那兩雙赤腳丫子蹬蹬蹬蹬、用力奔過大地的聲音,只不過,這兩雙小腳再怎麼「擲地有聲」,也早被雨聲蓋過了。

  鄉野空曠,風聲雨聲都格外清晰,颱風天的風雨更是令人害怕,可這場西北雨特別叫人牢記,是童趣令人多情吧。

  是啊,童年無事不歡,連幫外婆放羊,都不覺苦。

  四、五十年代的台灣,一般人生活並不寬裕,養雞養鴨、餵豬放羊是普遍的家庭副業。從福建惠安來台的外婆,是典型的惠安婦人,勤儉至極,上述副業,一樣沒少。豬養在後院豬舍裡,雞鴨在前院餵食,或就近在緊鄰住家的田裡野食一番;放羊就得帶著到處覓食青草嫩葉。這工作,從小屬我。

  記得外婆剛買回母羊和小羊時,小小羊兒的毛皮還是濕潤的,好像剛出娘胎沒多久,聲音微弱得像貓咪,只是叫法不同,一個是喵喵叫,一個是咩咩叫。天天帶著羊兒覓食,看著小羊一天一天長大,也聽著小羊的聲音從稚嫩驚惶到成熟穩定,同樣的咩咩叫,聲調就是不一樣。我也愛看小羊跟母羊撒嬌,愛聽母羊叫喚離得稍遠的小羊時,一聲較一聲急切的呼喊。

  向晚時分,踏上歸途。在羊咩咩的叫聲中,我彷彿又聽到老家屋裡傳出老式裁縫車的踩踏聲、裁縫車皮帶帶動輪圈的轉動聲。那是母親在為一家子縫補衣裳。不知母親現在在哪個世界忙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