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的耕耘

台中 山人


  「亞杰生態農場」位在苗栗縣卓蘭鎮雙連的一個山谷裡,經營者是蔡和杰先生。每當有人慕名前來,他常常紅著眼眶,感性地說出這幾年來從事有機的心靈轉折,以及對大地的懺悔及虧欠。

  他目前所耕種的這塊地,是四十多年前父親買下來的。當時小小年紀就常跟著父親到山上來工作,那時候的工寮是茅草屋頂,下雨時淅瀝淅瀝的雨滴常穿過茅草,他則忙著拿臉盆接雨水。茅草也是當時做堆肥的最佳材質,當時堆肥悶燒的煙嵐至今仍留在他的腦海裡。

  山上的產物由最早的樟腦、香茅、香蕉到幾年前的茂谷柑桔,每一次為了照顧單一的產物,其他的植物就必須被砍伐。農藥、化肥引進台灣之後,幾十年下來,土壤酸化,生態環境被破壞,收成不如意的狀況下,農友轉而用更多種類農藥的合成物。

  百般防範 難逃中毒的夢魘

  學機械的蔡和杰成家之後繼承父業,當起自耕農。有一次,蔡和杰農藥中毒,呼吸困難卻很清楚地感受到妻子、親人無助的眼神,念及嗷嗷待哺的幼兒,他不能死!所以痊癒後,他開始研究減少農藥栽培的方式,並改善噴藥配備,不再徒手噴藥,自行改裝了一部噴藥車,而且也加強了防毒設備。

  又有一次,他身著防毒配備,開著滿載農藥的噴藥車準備噴橘樹。突然天旋地轉,車子翻了幾滾,他被壓在車下;車子受創,漏出液體,他就這樣無助地整個人泡在刺鼻的農藥中數十分鐘。想到上有二老,子女尚小,他激起求生意志,奮力掙扎;眼前浮現昆蟲或鳥類中毒垂死的掙扎,心中無限的懺悔。突然「喀」的一聲車子滑動了,輾過他的背脊,這下完了!幸運的是,車子壓破他的安全帽,往山谷衝下去了!最奇怪的是,他沒被好幾百斤的車子壓死,地上倒是壓出一個人形,原來農藥已經把周遭的地泡軟了!他驚魂甫定地望著地上像石膏模子的凹痕,發願不再從事傷生及傷害大地的農耕方式。

  可是怎麼做呢?有一次路過一片園子,沒有人整理,卻亂中有序、茂盛地長著各種植物,飛鳥及昆蟲來去自如地棲息著。蔡和杰靈光乍現地體會到自然農園天生地養的耕作方式,就是容許各種生物都有生存的空間。回家之後,他更深入思索農藥的毒害,為何每次噴完藥不久都會發生大量的蟲害?那是否也是因為平衡的生態網出現了漏洞?在除去害蟲的同時是否也將益蟲除掉,益蟲及害蟲又是如何分野呢?經此體悟,蔡和杰即著手注重生態環境平衡的有機栽培。

  小時候居住的茅草棚,現在已改成寬大高聳的工寮,作為醃製各種健康醋的工作坊。屋後那片石壁有由海底浮現的化石遺跡,上面長著各種原生植物,有蕨類、有竹林,赤腹松鼠悠閒地閒盪著;還有一口接山泉及雨水的深井,這就是蔡和杰從事有機農耕的泉源,他也在這裡製作適合自己的農具。

  自製農具 摸黑授粉做花媒

  他展示用來種山藥的鑽洞機,全國獨一無二的喔!一般種山藥都是在地表十五公分深的地方埋穴管,缺點是根系不深,接觸到土地的營養有限。他用自製的機器鑽一點二公尺的洞,先埋下大量的有機肥及一點點石灰,再種下一截發芽的山藥,如此有向地性的根部,就可以吸收豐富的礦物質,能量較高,同時也因為翻耕而改良土質。

  整株山藥的成長過程幾乎是靠著基肥,所以一定要慎選材質。蔡和杰都採用栽培過柳松菇及金針菇的木屑,因木質含有豐富的碳原子,有機含量高,能量較長期有效,加上透氣的炭化稻殼。這一堆像小山般的肥料,是植物製造營養及改造土質的基礎,還有必須經常修除的雜草也是自然堆肥的一部分。

  以蔡和杰的耕種面積及人手是不可能經常鋤草,所以當有人想參觀他的農場時,他都幽默地說:「走!帶你們去看草!」真的整座農場除了種山藥那一區外,幾乎都是果樹與雜草和平共處。他說:「欣欣向榮的雜草在回報他,這塊土地是健康的。」長得比人高的草還有保持水分的功能,如果不眼尖一點,可能在這其中還找不出鳳梨釋迦跟火龍果這兩種水果,更不用說長在雜草縫隙中的西洋芹菜、甜菜根或是紅蘿蔔了。

  說起火龍果,蔡和杰又有一段故事。他說:「火龍果是外地來的,要讓山坡地的生態環境適應它,需一段時間,所以初期夜行性昆蟲不多,為配合火龍果夜間開花的習性,經常夜間帶著頭燈,穿梭果園為它們授花傳粉。」這是一項艱難的工作,有時還有長蟲出沒,或許牠們也感激主人心存善良,給牠們一個無毒的家,彼此倒也相安無事。逐漸長大的火龍果,就由蔡媽媽白天負責套袋,免得果蠅提早拜訪而落果。一顆火龍果,背後竟有這麼多辛苦!

  贖罪養地 萬物共生共榮

  鳳梨釋迦則長在跟森林沒兩樣的環境裡,多種植物共生的結果,竟能互相依存得如此健康自在,就像人類喜歡群居的特性,有生命的植物界何嘗不是如此呢?從這裡,蔡和杰體會到人類不能有駕馭自然的野心,要學會包容其他物種,尊重土地,相信只要人類盡力照顧土地,土地會回饋更多,所以農夫只負責種最自然的東西,讓土壤維持跟森林一樣就會有無窮的生機。蔡和杰還說,森林下的腐質土是最好的肥土菌呢!民國九十三年敏督利颱風帶來了「七二水災」,之後他申請補助,沒想到來勘災的官員把他的農場評為「荒地」,讓蔡和杰哭笑不得,但他仍以能堅持自然農法為榮。

  當曙光乍現,亞杰農場又開始嶄新的一天。白天,成群的昆蟲、鳥類以此為家,穿梭田園;夜晚,螢火蟲則照亮林中的曲徑。蔡和杰心中的感恩與虧欠夾雜,帶著對大地贖罪的心情,來耕種這塊屬於全人類子孫的土地,他要慢慢地彌補多年來兩代不正確的耕作方式對土地所造成的傷害,他要還給生生不息的生物界一塊清淨的土地,如西雅圖酋長的宏願:「眾生息息相關,人類只是地球的一部分!」

  辛勤耕耘的蔡和杰目前最擔心的是通路問題,一季季用心經營的農產品,不知市場在哪裡?所以他也多角經營,釀一些水果醋,並以水旱輪作種植有機芋頭。幸運的是,太太親眼看著他兩次和死神擦身而過,無怨無悔地支持他種有機,將在圖書館上班的收入來貼補家用。他的兩個小孩也會經常上山幫忙,受父親的影響,也對生態環境有著深刻的體驗與興趣,老母親體會兒子的辛苦也常來幫忙。蔡和杰感謝老天給他荒園的啟示與贖罪的機會,現在他對生命的體驗更深、更廣了。

  
  編按:
     亞杰生態農場位於苗栗縣卓蘭鎮新厝里中山路160-2號 Tel:(04)2589-4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