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棒子我接下了

台北 師承


  徐惠珍老師,我大學時代的恩師,她不但教我做人處事的道理,也帶我走進《廣論》(註)的世界,找到人生真正的依歸。謹以此文紀念徐老師,也獻上我對老師最真誠的祝福與感謝。

  她始終不厭其煩

  我與徐惠珍老師的緣分,始於民國八十六年我進入嘉義南華大學就讀時。徐老師是我大一的邏輯老師,老師上課的氣氛很輕鬆,內容非常實在,帶給我們許多啟發。

  近距離認識徐老師是在大一學期末,當時我被選為北區校友會會長,以及系學會活動組長,第一個任務就是要在台北舉辦迎新。原以為辦活動沒什麼大不了,沒想到程序很複雜,不但要設計活動,還要籌款、找場地……第一個難關就是寫企劃案,所以我向兼任學務處活動組長的老師求救。

  透過電話互動,老師非常仔細地教我,考慮得也很周詳。可惜我寫出來的計畫案不但字跡潦草,內容也七零八落,老師仍然很仔細地修改,來回四、五次後才定稿,過程中她始終不厭其煩。

  那次活動辦得很成功,我不禁洋洋得意起來,覺得辦活動沒什麼難嘛,完全忘了成果是來自老師的指導。大二開學後舉行烤肉會,徐老師事前就提醒我要小心規劃,可是我想,不過就是收收錢、買買東西麼,何須想太多?沒想到那一次,五、六十人繳錢,卻有將近一百人參加,吃的東西根本不夠,很多人都餓肚子。我身為會長覺得很丟臉,所以不斷騎著摩托車在學校跟便利商店之間來回補貨,一心只想讓大家吃飽,那天就在一片慌亂中度過了!

  第二天我去找老師認錯,覺得自己被打敗了,原來人數、食物量不能光是用想的,要用算的!老師非但沒有責怪我,還勉勵我:「辦活動時心不能大,下手的面向則要仔細、寬廣。」這次機會,讓我學到不該好高騖遠,要把目標放在可以執行的層面。

  她用「悔過書」 敲醒我的心

  當時校內許多社團都在比誰的社員多、活動多,因此老師特別提醒我辦社團應該以掌握社團精神,穩紮穩打為重,不然就算繳社費的人很多,實際參與活動的意願卻不高,又有什麼用呢?老師說:「如果原先社團只有十個人,因為認真經營而增為二十人,最後變成一百人,這跟一開始就大肆招募一百人的社團相比,前者是緊實的,後者卻可能隨時會散掉。」因為老師的引導,我們的社員後來一度逼近百人,成為全校排行前幾名的大型社團。

  由於社團的規模越來越大,我的心再度驕傲起來。依照學校規定,社團活動的請款必須先報預算,結案後還要交活動紀錄,程序很麻煩。我在人、財充裕的情況下,對請款這件事就顯得意興闌珊,能拖就拖。有一天老師把我叫去,問我還要不要請款,如果要,就先寫一張悔過書給她,裡面要寫:「我因為○○原因,所以不能及時完成手續,以後絕不再犯」之類的話。我乍聽之下覺得不能接受,為什麼非要寫「悔過書」,有這麼嚴重嗎?可是老師很堅持,我只好寫了。事後老師才告訴我,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發現我雖然把社團辦得很成功,可是心卻在向下沉淪,所以她決定用較嚴厲的處罰手段敲醒我。
她 改變我對老師的評價

  徐老師與我的師生之誼不只於社團事務,平常我就喜歡找徐老師聊天,什麼心底話都會跟她講。其實,我本來也不是這樣愛跟老師講話的,還記得國小時,有些老師會「養鴨子」,也就是在學校故意不把該上的課上完,下課再把學生叫到家裡收費補習,而且出的習題還跟月考考題一樣。所以我從小對「老師」這項職業是抱持負面態度的,總覺得老師說一套做一套,心裡甚至曾暗暗發願:「以後做什麼都可以,寧願當商人騙錢,也不要當老師!」

  這種想法在遇見徐老師後徹底地扭轉了。徐老師很實在,她說的道理會在生活中實踐出來,她對學生的關心出自真誠,笑容或話語都跟你的成績無關,所以在她旁邊不會有壓力,而且老師很愛講笑話,我也是,所以我們在一起都會逗得大家很開心,氣氛非常和樂。

  要承擔兩個社團其實壓力很大,每天腦袋裡想的就是過去做錯的,未來應該怎麼改進,更為無法預料的事感到焦慮。但是當我跟徐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就變得很輕鬆、很開心,就像本來身處地獄,拼命想如何逃生,但是在老師身邊,就好像在天堂一樣,根本就不用擔心地獄有多恐怖!

  大三時我選修徐老師上的《論語》課,我們幾個跟老師很熟的同學就在老師研究室的地板上席地而坐。孔子是怎麼上課的?我雖然沒有親身體驗,但是猜想應該就是學生圍在他身旁,然後針對一個主題討論吧!孔子會問學生:「仲由,你認為呢?」「顏回,你覺得呢?」我們上課也是這樣,徐老師總是讓我們先各抒己見,然後才說出她的看法。大家邊喝茶邊談《論語》,也談生活上的種種。現在想起,那段日子真是難忘而美好。

  其實,老師最健康

  南華大學畢業一年後,我考上彰化師範大學研究所,研一時,輾轉得知老師得了舌癌,這讓我跟同學好震驚,我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能是她!」老師長年吃素,作息正常,怎麼會得癌症?

  老師做了很多治療,人也越來越瘦。寒假時,同學們利用老師正在台北治療,約老師一起吃飯。記得那天我的心滿沉的,不知道見到老師該說什麼,但是真正見到老師的時候,我的感覺是:「老師只是瘦一點而已!」因為我到的時候,老師正在跟同學們說笑,我遠遠就聽到她爽朗的笑聲,很沉的心馬上就放開了,好像我們又回到往日的時光!

  老師先用她慣有的風格──「虧」我們的方式問候大家,接著才談自己的身體狀況。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言談中她沒有一點痛苦、埋怨。我感覺學佛的人真的很不一樣,老師面對要切除舌頭的痛苦,但想法還是很正向,力量還是很紮實,紮實到讓我覺得好像得癌症的是我──心理上、心態上的癌症,如果身體還真的像老師一樣,那就是兩個癌症了!而老師,看起來身體有病,其實她才是健康的人!

  我們知道老師在學佛,但是她一直不曾跟我們談過佛法,那天她跟我們說她在福智基金會上佛學課、當義工,也提到很多佛法的概念,包括因果、無常、等流習氣等等,語氣很踏實,一點畏懼都沒有,彷彿在告訴我:「死有什麼好怕的!」認識她四、五年,那天第一次聽到「常師父」,還有「廣論」、「觀功念恩」等名詞。聊著聊著,老師話鋒一轉,講到「大專營」,問我們要不要參加?後來我就和一位女同學報名參加了。其實我所以會去,不是因為這個營隊會帶來什麼好處,而是因為老師生病了,我不能為老師做什麼,既然老師希望我去,我去她會高興,那我就去吧!

  出乎意料,那次參加大專營的經驗很特別,我一去就有一種溫暖熟悉的感覺,好像從沒有那麼舒服過,而且每個義工都跟徐老師一樣,他們對你微笑不是因為你的成就,或想要有所回報,而是出於真心。我彷彿可以感受到,老師所以可以這麼堅定平穩的原因。大專營結束,我加入廣論家庭,很巧的是,班長是徐整乾師兄,也就是徐老師的弟弟,老師跟我雖然不常見面,但可以從弟弟口中得知我的情形,所以我跟老師的心是很近的。

  老師,讓我接棒吧

  老師的病情聽說曾一度好轉,可是後來又惡化,癌細胞蔓延到其他器官。再到醫院看老師時,我們幾個同學都很難過,又不敢在老師面前表現出來,就各自在病房外先哭一場。沒想到看到老師時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雖然已經站不起來了,還是很關心我們的學業跟工作。我跟她提到在考慮選修教育學程的事,老師鼓勵我把握機會:「你是值得咀嚼的人,好好念,朝更好的方向邁進!」她說她看大學時代的我,很容易就可以跟別人很要好,應該試著去當老師,如果用心的話,應該可以做得很好!於是我聽從老師的話,選修教育學分,當了高中老師。

  老師去世前半年,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病床上的她跟我們一一握手,「感謝你們!」她說。帶著虛弱的笑容,她說自己不是個好老師,但是卻有一群好學生。我感覺到老師很滿足自己跟學生的這段相遇。

  九十三年快畢業的時候,我收到同學傳來的簡訊──老師去世了!「不應該這樣結束!不應該這樣的!」我趕去助念,在老師面前,整個人崩潰了。大約半小時後,我回過神來,發現有很多人圍繞在老師身邊,有老師在南華大學的同事,還有老師修學《廣論》的同修、家裡的兄弟姐妹……那稱不上大場面,但是來人絡繹不絕,好多人在為老師祝福啊!

  老師走得太早了,如果能夠多留在人世一些時間,一定可以感動更多學生。看著老師,我冒出一個念頭:「我要接著跑這場接力賽!」在教育這條路上,既然我有這個條件,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跟老師一樣,我在心裡跟老師承許:「您未了的志業,我會幫你走下去,當一個像您這樣的好老師,幫助很多學生!」

  這樣的承諾一路支持著我,從修課、實習、成為高中老師……過程中很多事都做不好,很辛苦,壓力很大,我相信老師如果在世,一定可以幫我解答很多問題,可是老師不在了,我必須靠自己。值得慶幸的是,我有廣論,加上徐老師的言教和身教,我知道教育學生,一切不是看眼前,而是看「無限生命」,只要學生願意學,我就要盡力去啟發和關愛他們;學習需要時間,我在徐老師身邊也不是一下子就改變的,老師從來沒有要求過我。

  福智文教基金會的創辦人日常法師非常重視「生命無限」的概念,他的弟子如證法師曾說,不管我們在哪裡,常師父都會把我們一個個找回來!我相信師父的弟子一定也是用這樣的心把其他人找回來。或許上輩子我曾跟徐老師說過:「請你把我找回來吧!」謝謝老師,如果這一生沒有遇到老師,我跟常師父的緣是不可能接續的;謝謝老師,讓我的生命層次可以往上提升,願我效學恩師,不辱身為老師的責任與使命!

  註:廣論,全名為《菩提道次第廣論》,是日常法師帶領福智團體主要修學的佛學教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