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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繽紛新「視」界
經由學校的安排，在一個微風輕拂的午後，我來到天母的市立啟明學校，由校方人員直接引導到家政教室，才接近門口，就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還有人在哼歌。 一踏進室內，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這是一個靠聲音和雙手溝通互動的課堂，沒有黑板、麥克筆，只有一張特別設計的ㄇ型大工作檯，老師站在最中央，任何角度都能接觸到學生，好跟學生做最直接的互動；雖然只有五位學生，檯上卻擺著不同的珠飾半成品，有金鳳梨、橙黃橘和粉紅豬，而淑貞老師就像媽媽一樣，在孩子的呼喚聲中東移西挪，一刻不得閒。 「老師，我好了。」 「好了你就一對三，順二。」 「老師幫我順穿，我穿不進去！」 「好，我來！」應聲摸到學生的手，才接過珠線，另一頭「老師，我又掛線了。」 沒想到串珠有這麼多術語，讓我這外行人聽得霧煞煞！學生中的小雯，因為腦瘤開刀而影響視力，但天性樂觀，一點也不怕生，自動當起小老師為我解釋；一臉俊秀的正瑋，因為看不見，以致於手上的粉紅豬成長緩慢，但他很有耐心，靜靜地穿著；被封為掛線第一名的小甯，因為先天盲，只能靠手感，總要試上二十次，才能成功穿進一顆，魚線也因此纏在一起，問她：「掛線時，心裡會不會煩？」「不會啊，請老師幫忙就好了。」 可愛的阿喬比較能獨立，因為是弱視，只要老師告訴她步驟，就可以自己處理，她說串珠是蠻好玩的，已經穿好一個放在媽媽的店裡，現在是第二個，言談中顯露出成就感。 雖然串珠進程緩慢，時間卻飛快，轉眼已經要下課了，淑貞老師拿出幾個盒子，叮囑著：「不要弄錯喔，把黃珠放回圓盒子，方盒擺粉紅色珠子……」看著學生依序將半成品歸位，我才體會到，淑貞老師的用心是貫穿整堂課的，學生的每個動作和步驟，應是她長期觀察、改良後的精心設計，她還必須不斷地鼓勵、幫助這些孩子克服重重困難，才能讓孩子學習這麼不容易的「手工」藝品。 下課了，在互道再見聲中，學生陸續走出教室，站了整堂課的淑貞老師終於可以坐下來了。 「像這樣的進度，一學期能穿幾個？」淑貞老師笑答：「這是職業探索課程，主要是試探學生就業的可能性，希望在學習過程中，培養學生的工作態度和群體觀念，為日後就業做準備，不是要做出多少成品。」 「可是串珠是要靠視覺的，這些學生怎麼學呢？」淑貞老師說：「很多人會用自己的角度、觀點去看他人的障礙，也因此限制了他們發展的潛能，在這裡，我們會讓學生有更多機會去嘗試，一方面啟發他們的潛能，同時也建立他們的信心。」 因為不會，更要學 因為自己的視障經驗，開展出淑貞老師不同的生命格局。她回憶成長歷程，十歲時因視網膜剝落逐漸看不到，當時年紀小不識愁滋味，只要有得吃、有得玩就很高興，最大的挫折感是走路時常撞到牆柱或掉落水溝；住校時常被聾生欺負，她也不怕，還會跟聾生打架，只是每次假日回家，媽媽就會難過的數她身上有幾個烏青和腫包。 聰明樂觀的她，覺得讀書並不難，只是想到未來還是有些感傷。那時代的盲人大都從事按摩業，媽媽卻希望她將來當老師。對一個視障者而言，每當考試或寫報告，無論是點字或直接口試都是很辛苦的，但為了讓媽媽高興，她發願再苦也要考出漂亮的成績。彰化師大畢業後，很幸運地，啟明學校正好需要一位教職業科目的女老師，她順利地被錄用，也滿了媽媽的心願。 因為教學需要，必須先學會各種手工藝，但別人一聽到她「眼睛看不見」，就直接拒絕，連試的機會都沒有；印象中，最困難的是學中國結，碰了很多釘子，直到伊甸文教基金會有位老師開課，淑貞老師學聰明了，先打電話請老師看她的作品，見面時雖然發現她是視障者，但是看到成品做得非常好，也就答應個別教她。 也許是被拒絕的次數太多了，淑貞老師總是儘量幫助學生，只要學生願意學，即使不是她的課，也一樣盡心教，她常常苦口婆心地勸學生：「現在不學，畢業以後沒有人會教你。」 由於從小就很喜歡家政課，覺得會做很多東西是理所當然的事，當學生告訴她不會打活結、蝴蝶結時，她以為是學生故意跟她過不去，慢慢地，才知道他們是真的不會，於是她把標準降到最低，讓學生了解「『不會』是正常的──因為不會，才更要學」。 有時遇到學生老教不會，又調皮搗蛋，淑貞老師也難免挫折沮喪，可是想想，其實孩子本質並不壞，只是不懂人情世故，這是可以教、可以原諒的，自己能陪伴他們的時間也就這麼三、五年，而他們的父母，卻是要掛心一輩子……淑貞老師說：「每次就是靠著這樣的思惟、自我打氣，讓耐力更加強，我就可以繼續走下去！」二十六年的教學生涯中，淑貞老師不斷的將困難與挫折內化，轉成更多的耐心與教學善巧，師生間也發生很多感人的溫馨故事。 靈巧的心，成就互信 早期教學生穿鐵手環時，為了提高學習興趣，淑貞老師會私下拜託同事向學生訂貨，不收錢都沒關係；漸漸地，老師們有了默契，看見學生的新作品就會誇讚說：「好漂亮喔！老師也要訂貨。」作品受到肯定，信心與成就感油然而生，學生也就會樂意地學下去了。 對學習意願低落的學生，淑貞老師也會用激將法：「你看同學都在做，連某人也在做，你不會，是不是跟IQ有關啊？」這招通常有用，學生的好強心被引動，就會不服輸地做給老師看。 帶學生串珠珠是這學期才開始的，當學生把軟趴趴的半成品攤在桌上時，淑貞老師不但不嫌棄，反而用讚歎的口氣說：「哇！誰做的鳳梨，好像麻糬喔，下次如果還要做鳳梨，可不可以做得硬一點呢？」老師說得有趣，學生聽得開心，就會記得穿線時要拉緊些。但遇到聰明卻執拗的亞庭，就需要用些心思了，第一次上課，任憑淑貞老師怎麼講，就是不願意照著去做。她的不配合影響了同學的情緒，在淑貞老師動之以威嚴後，她才不甘願地去學習。當她完成第一個鳳梨，淑貞老師直誇她做得漂亮，她竟衝口而出：「妳自己都看不見，怎麼知道很漂亮？」淑貞老師和顏悅色地說：「妳可以去問別人呀，只要有人說不好看，我就答應妳不用做。」結果凡是看到的人都稱讚不已；帶回家後，媽媽和阿嬤都非常喜歡，亞庭終於願意相信老師的話了。 身心障礙的孩子通常比較敏感，所以淑貞老師會在輕鬆的談笑中，讓孩子適應一些敏感用詞，譬如： 憶承交出的第一隻豬是長短腳，眼睛也少一個，「哦……這隻豬很可憐耶，你要讓牠讀啟明學校嗎？」憶承開心地回應：「好！我要讓牠作獨眼龍、海盜豬！」「不要啦！老師還要發殘障手冊給牠，很麻煩耶！還是給你一顆眼睛裝上去囉。」這樣的詞句，從同是視障者的老師說出，學生比較不會介意，慢慢地聽習慣了，抵抗力增強了，當別人說了類似的話，學生就比較不容易受傷害。 除了手工藝，淑貞老師還教按摩課，須要背講義和穴道點，對視障學生來說真的不容易，有一次上課，學生不斷提問，淑貞老師趁機說：「這麼多問題，我好像活動說明書一樣，好累喔！這段誰會背了？阿平，換你做活動說明書吧！」此後，「活動說明書」變成一種榮譽，只要被老師掛上活動說明書，就表示他很厲害，因而激起學生的背書意願，並且主動爭取：「老師，今天我可以做活動說明書！」 「愛」，沒有休止符 淑貞老師對學生的關懷，並不是畢業送出校門就結束，她期盼孩子能順利融入社會、開展各自生活，阿文和小婷就是兩個已經畢業的學生…… 阿文因為腦性麻痺，影響視力、手腳和語言能力，這樣一個多重障礙、連線都拿不穩的孩子，要如何上編織課？淑貞老師決定先和他溝通。 「阿文，穿珠子對你會不會困難？你要試試看，還是希望老師教你別的？」「我想試試看！」確定孩子的學習意願後，淑貞老師就和他一起研究如何突破困難：找塊泡棉，插上兩根細鐵絲，只要能將珠子穿進去，就算過關。阿文試了很久，穿出信心來了，願意接受更難的挑戰：「老師，其他同學們的那種線我也可以試試，只要你幫我固定好，我就可以穿！」面對孩子的希望與不放棄的心，淑貞老師一定想盡辦法配合，於是慢慢地，很多基本動作，阿文都可以自己處理。 阿文的學習速度雖然比較慢，但學習態度耐心又認真，當有人當面講他時，老師聽了都會不忍，但阿文說：「我習慣了。」他常常強迫自己在家裡練習走路，有次生日，他很認真地許願：「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站起來走路！」孩子的堅強樂觀，也是鼓勵淑貞老師繼續教下去的原動力。 阿文畢業後沒有找到工作，但是他會做很多成品，遇有親友訂貨，就會拿到學校請老師收線頭，「一朝為師，終生為母」的淑貞老師，一樣甘之如飴地幫阿文，並不時地為他打氣。 弱視的小婷，學習狀況都還好，只是行為動作一定要按步就班，只要預期的程序或步驟稍有變化，就會像停電似地呆在原地不動。有時淑貞老師話講快了些，看著呆住的小婷，馬上放緩語氣，一步一步地教她；小婷很喜歡編織課，只要按著步驟就能完成，很有成就感，淑貞老師常會利用機會，鼓勵她調整既定程序，「校長也要訂貨了，趕快加油喔！」小婷就會開心的「加緊趕工」。 畢業後的小婷，進入集賢庇護工場工作，每當要到醫院回診，她就會請媽媽幫她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早上先回「母校」與淑貞老師來個午餐約會，下午再去醫院。這對她來說，可是一件大事喲！ 淑貞老師的生命與她對學生的付出，深深打動我心扉。在時光的長廊裡，一群師生相遇，從陌生、磨合，到互信、互賴，這是何等的緣分！ 臨別時，淑貞老師送我一隻水晶狗，小巧玲瓏，閃著亮麗耀眼的珠光。我欣喜地收下，如珍寶般地收藏著，因為，它代表著一個策勵人心的無私見證。這趟因著串珠飾品而引動的好奇之旅，讓我心眼大開，看見一個五彩繽紛的新「視」界，我無比地歡喜，因為這個世界，也有我的投入，希望社會各階層的朋友都能一起加入這個用關懷與愛匯聚而成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