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年輕農夫

雲林 子軒

  朋友淑蘭的兒子蔡明晉,今年二十六歲,比我兒子只大一歲,可是能做的事、對別人的貢獻實在多太多了。兒子在實驗室待了好幾年,好不容易研究所畢業去當兵,一邊還在申請國外的研究機構,不拿到博士學位絕不罷休,我這老媽只好準備賠上退休俸去滿他的願。至於他拿到學位之後,會不會成為高學歷的草莓族,會不會學位高一分,慢心高一丈?我自己也說不準,只能期盼「但願不會」!

  助人最樂 眾人的好幫手

  可是大他一歲的蔡明晉,一天能做的事可多著哪!這個年輕的有機農夫,除了觀察、照顧他那些作物,還當麻園農場管理資材的志工,幫農友配肥料、打訂單,有時候還服務到家。他母親說:「有人清晨就要開始施肥,事先沒有聯絡好,結果明晉凌晨三點多就去辦公室打單子、開倉庫幫他配資材。別人的事他總是放第一。」

  我曾在十點多的驕陽下在田區迷路,幸逢他指點迷津;後來才知道他會三不五時騎著摩托車到各田區看一看,如果有人正在收成,他就幫著上貨;如果有人施肥欠人手,他主動「自投羅網」,發揮大力士的功能。雨季前因為毛豆採收機滿檔,有幾塊田區需要漏夜採收,他也是犧牲睡眠陪夥伴的幾個人之一,黑夜中幾個人湊在燈下邊聊邊拔毛豆莢,這些轉彎處機器收不到的毛豆既物盡其用,而且等待的時間也不覺漫長。

  當然,不管蔡明晉有多魁武結實,他也無法三頭六臂,所以公事私事撞期時,他選擇公事先辦,自己田裡的工作暫時放著不管,公事太多時,私事繼續順延。他的父母實在不放心,他當大家的志工,兩老只好來當他的義工;所以經常放著寬敞的大洋房不住,跑來陪他住貨櫃屋,天氣熱了,乾脆就在棚子下搭起童軍床睡覺,幸好風還滿大的,蚊子無法逆風停留,否則就叮成紅豆冰了!

  淑蘭有一天看著兒子的摩托車從門口飛馳而過三次,都沒有進來打個招呼,回頭說他:「你像大禹一樣,三過其門不入!」蔡明晉也幽他母親一默:「啊!我跑來跑去,事情沒辦得很順利,也很blue耶!」碰到這種情況,會不會悔叫兒子當「羅浮童子軍」?淑蘭當然不會,她從小就教這個獨生子「助人為快樂之本」,言談之中談到他所贏得的服務獎章,還難掩眉梢的笑意。現在兒子把「助人為樂」的童子軍精神發揮在生活裡和工作中,兩老當然以他為榮。

  養草護土  順應自然耕作

  只是看他那滿園的雜草和野莧,拔一拔草才發現小白菜「躲在草堆裡納涼」,好像難逃疏於整理之咎。可是蔡明晉有另一種說詞哦!

  他說這塊地沒有整平,如果不是有草抓著土,下大雨時,寶貴的土壤就會變成泥水流失了。除了保土,草還可以保濕保水,所以最近斗南大圳施工,附近田區因為缺水而休耕,他就不用休耕,菜豆、茄子和甜椒持續在採收中。

  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必休耕?他答的更妙,「我不必休耕,因為我經常在休耕!」看到對方一臉迷惑,他再補充幾句:「別人可能三甲地一次全用了,可是我輪種,每次只有其中一塊地,其他區塊放著長草休養生息,只差沒有種綠肥而已!」這種理論好像很符合有機、生態的養地理念,所以不拔草是明智之舉,懶惰有理!

  這個小夥子是從哪裡學有機,好像順手捻來,就可以四兩撥千斤?他當完兵到麻園農場才開始做有機的啦!之前在學校學的還是慣行的「精緻農業」,也就是如何用農藥、激素、化肥等人為操控讓植物長出理想中的形色、產量,這和偏向自然耕作的有機是南轅北轍。「這種基於人定勝天科學環控的思惟,做起來很累,效果不一定好,我覺得依著大自然的腳步做有機反而輕鬆;不過大學課程裡學到不少學理,看到植物的毛病,可以八九不離十知道什麼因素造成的。」蔡明晉搔搔頭,「從這個角度來看,還算學以致用啦!」

  眼光放遠 踏出對的一步

  大學的同班同學除了少數去農試所工作之外,現在當木工、做水電、賣家俱,但做農的只有他一個呢!所以像他這樣學以致用的,可算是少數中的少數啦!說真的,當初他還打算和同學合夥買一部小貨卡賣關東煮。畢業前向父母提出這個構想時,舅舅正好來訪,舅舅要他「眼光放遠一點!畢業後隨我到麻園農場去。」這也是母親的心願,所以他也就順承長輩的期許到了古坑的麻園農場;「畢竟在家裡當米蟲也很無趣。」這是他昭告天下的理由。

  本來舅舅數度勸他學佛,他相應不理,可是一投入這個環境,覺得這裡的人很不一樣,不管是待人接物、做事方法、思惟角度都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所以不到半年他就自動報名佛學研討班。讀了一陣子,才知道舅舅所謂的「把眼光放遠一點」是什麼意思;本來他以為是指「有機有商機」,現在才知道舅舅不是在說「有機才剛起步,具有發展的空間,可以賺大錢」;而是從「無限生命來看,這輩子要跨出正確的一步,下輩子才有增上的空間。」

  明晉在這裡學有機很快,因為農友不藏私,「問題拋出來,有經驗的人會告訴你,甚至熱心地到你田裡操作示範。」不過有的事農友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譬如種毛豆時,毛豆長得不好,農友說缺了磷肥和鉀肥,可是他的判斷是氮肥太多了,氮太多會妨礙磷、鉀的吸收,如果照農友的方式加磷、鉀肥,問題會解決,可是成本太高了,雖然想法、做法很不一樣,大家正好有互相學習的空間。

  很幸運地,明晉向上也有切磋的對象,慈心的蘇慕容先生三不五時會給他一些概念,開展他對有機的視野。以前他把「有機」定義成不用農藥化肥而已,現在他認為有機耕種,「養地更勝於種東西」。

  「我們去上慈心理念課程,講到石油高峰期的問題,我們要先把地養好,不需要大型機具;即使欠缺石油,農機開不動了,要耕種並不難。如果沒有先養好地,到時會來不及應變,造成食物匱乏的恐慌。」聽這番話不禁想向他禮敬,原來這年輕人不是只關心幾畝地的事情而已! 他也會回母校明道管理學院請教老師,老師正好在嘗試甜椒的優生育種,所以免費送他很多品種去試種,他也會很認真地回報哪些品種「掛了」,哪些適者生存。老師曾特地從台中到古坑來看他怎麼種,對有機是滿肯定,只不過有點訝異:明明給蔡明晉長條形的彩椒品種,結果卻變成胖胖圓圓的,和蔡明晉的外型還真像!

  需求不多 豁達寡欲天地寬

  有機這條路走了兩年多,不是沒有失敗,只是他真的很豁達了。譬如說,慣行種菜豆需用不少農藥,他卻說有機菜豆很好種;以為他有什麼撇步,趕快請教。他說只要肥培管理得當,菜豆的蟲害很單純,至於金龜子和老鼠,本來就防不勝防,「根本防不了就不用防,而且吃的有限,所以我說很好種!」哦,原來這是他對「好種」的定義!

  同樣的,隔鄰的農友經常催他「該噴蘇力菌了」,他心裡自有打算,對方說到懶得說了,他覺得每個人標準不一樣,有人收成的目標可能是十分,他覺得七分就夠了。他說:「我在這裡有現成的伙食,花費只有資材和加油的錢,日子滿好過的,只要賣兩籃茄子,油錢就夠了!」

  他這少欲無為的個性來做順其自然的有機真是絕配。聽聽他描述「慘遭滑鐵盧」的首航,多輕鬆自在!那一次他用拿掉農藥化肥的精緻農法去種蕃茄,把種苗移植到栽培包裡;栽培包是用木屑、粕類和種菇的太空包作介質,雖然養分計算得很精準,但空間太小,發酵之後反而傷了根,植物奄奄一息長不大。他很氣餒,把它們丟一邊,眼不見為淨,沒想到存活下來的番茄生命力超強的,根居然穿破栽培包、直入土裡,反而長得非常好。「這代表只要營造環境,讓植物活得健康快樂,它們自己就會長得很好!」

  他在農場協助育苗,因為那需要較長的時間,他在大學所學以及不疾不徐的心態,讓他適合也樂意承擔這種工作。他所種的白菜、菜豆、茄子和甜椒,在慣行農業都是要用很重的藥去防治的,為什麼專挑這種高難度的?因為農場耕作面積大,收成量相對就多,銷不出去,種的人很苦,產銷的人很為難,煮的人連著一直煮某種菜也很頭痛,遑論吃的人,所以他自己有個原則:「別人種的我就不種。」他挑戰自己,專門種一些別人不敢種的,等實驗成功,就做技術轉移,讓其他的夥伴種;他再去嘗試新的品種。看他無視於困難與收成,這麼勇於嘗試與突破,誰敢說他懶惰?

  量大福大 自由自在順緣多

  聽得有點心疼,所以有人問了一個傻問題,「當有機農夫會不會很苦?」明晉不假思索地回答:「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辛苦,只是辛苦的情況不同。你不會比人家苦,人家也不比你輕鬆;事實上,做農夫最容易偷懶!」看到我們的詫異,他裂開厚厚的唇,笑得臉更圓了。「真的啊!我如果偷懶兩天,睡到十點才上班,老闆一定不放過我;可是你什麼時候給植物澆水、施肥,只要植物不太餓,它們根本不跟你計較。只要你心量夠大,做農真的自由自在,只要讓植物健康快樂,你也會過得很快樂。」

  一旁的淑蘭聽了兒子一番打從心裡的話,對「心量要大」特別有感覺。年初山東白菜收成前,蟲害有點嚴重,明晉的爸爸收割時,索性留數棵專門給蟲吃。沒想到蟲蟲好像懂事似的,專吃幾棵,另外兩三棵完好無蟲吻,好像是對他們能與牠們共存共榮的回報。明晉馬上補充連老鼠也會感受到人的善意:「以前老鼠都是在玉米田這裡咬一口、那裡咬一口,現在會完整吃完一穗玉米。」

  不知是不是要安我們的心,明晉重申做有機沒有什麼特別困難。有一次,缺水灌溉,就剛好有農友開著水車經過,順路幫他灌溉好了……

  他媽媽馬上補充一個情境:「不過,我兒子也是一通電話,服務就到。有一天下午,他還在床上休息,接到一通電話,他馬上爬起來弄了半天,原來是隔壁問他今天要不要噴蘇力菌?請他順便幫忙噴一噴,他就專程起來幫忙噴了。」原來他的福氣大、順緣多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在這樣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環境下,難怪他會這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