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時光

桃園縣龍源國小校長 葉煥漢


  我從小生長在鄉下,住家前後的茶園和橘子園伴著我成長。剛有記憶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幸賴毅力堅強的父親,父兼母職,撫養我與哥哥長大,因此父親的一生有著非常不平凡的生命故事。

  母親是在二十六歲病逝的,父親當時才三十二歲,一直到七十六歲往生,終生未再續弦,因為父親擔心繼母是否會善待我們兄弟倆,所以爸爸寧可自己辛苦一點,也要把這個家撐起來。

  沒有媽媽的家庭,在過年過節時,最是難過,尤其是早年住在山裡面,食物不好買,樣樣都得自己動手做:父親會在端午節時自己包粽子,中秋節時做菜包,過年時蒸年糕、發糕等等,希望孩子也能享有過節的感覺,不用眼巴巴看著別的孩子吃。

  父親教養孩子有獨到的地方,他不用打的,也很少責罵。印象中我一輩子沒被父親打過,父親很能了解我的心情,譬如:讀國小初學煮飯,是用木炭生火來煮,有時候不免把飯煮燒焦了,爸爸會和氣地告訴我:「以後煮飯要看著,才不會忘記。」而且只講一次,從不嘮叨,說完就和我一起吃燒焦的飯。另有一次,我開水龍頭在水缸放水,卻玩到忘記關掉,父親回來一看,廚房已經變成小池塘,當時是泥土地面,沒有舖水泥,但爸爸仍然沒有生氣罵我,只是輕輕地說:「水龍頭開著時,不要走遠,要掌著(客家話)。」

  每逢我做事失誤時,擔心會被罵或是被打,可是父親卻讓我很安心,他讓我放心地繼續去做,給我很大的支持,這對我建立自信心有很大的幫助,我非常感謝爸爸的包容、體諒與善解。

  大約在我讀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正在做功課,把寫錯不要的作業紙,隨手丟進垃圾筒,覺得自己沒有亂丟紙屑。這時候,正好父親經過,看到了這一幕,他很正經地告訴我:「字紙是我們中國傳統的文字要珍惜,不可任意丟棄到垃圾筒,要把它放在字紙簍裡,收集起來再送到河邊燒掉,讓灰燼順著河水流入大海,或是隨風飄上天空。如果住家附近沒有河流,就找一塊乾淨的土地,最好是不會被人腳踩到的地方,挖一個坑,把字紙埋起來。」一位僅讀小學畢業的農夫,能有這樣愛惜字紙的觀念,讓我對父親格外的敬佩與感恩。

  又有一次,大約在二十年前,我利用假日時回到山上的老家,大門一打開,眼前赫然出現一條像手臂粗的大蛇,沿著牆邊爬到床底下去,我被嚇了一跳,但煮飯菜要緊,免得父親回來沒中飯吃。

  等父親一進家門,我就迫不及待的向父親稟報:「爸爸!那個床下有一條大蛇啊!」只見父親若無其事地回應:「哦!那條蛇已經住了好幾個月了。沒關係!不要去動牠,牠不會對我們怎麼樣。」我聽了心裡面有點毛毛的,也有點疑惑,但還是按捺住性子,先準備吃午飯。

  「蛇是很有靈性的動物,愈大的蛇,愈老的蛇,愈有靈性。」當我們父子兩人正在用餐時,父親對我說:「你可不要讓鄰居的人知道家裡有蛇。」我了解父親的心意,因為隔壁住的鄰居,會抓蛇、殺蛇,所以父親特別叮囑我,以免牠被抓去賣或是煮成蛇湯。

  在那個年代,賣一條大蛇所賺的錢,可以抵得過做一個禮拜以上的工錢,但爸爸不但不要賺這種錢,也想保護蛇不被傷害,以當時的農家人來說確屬罕見。父親平日也會勸我們不要打鳥,等我當了老師後才體會到:「父親對各種動物都那麼愛護,也深深影響了我日後為人處世,對學生也更要生起慈悲的愛心,盡心盡力去幫助他們。」

  每逢假日回父親家,要離開時父親就會準備他自己種的蔬菜、水果給我們帶回來,還會特別叮囑說:「這菜是自己種的,很好吃,沒有灑農藥,也比較甜。」然後在家前的路邊看著我們上了車,直到車子離開視線為止。

  雖然父親往生已近四年,但他對子女的愛,永不褪色,父親慈愛的精神,永遠留在家人心中,我們也時時回味起與父親相處那一段美好又溫馨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