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水塘

台中 芸愛


  世界級的畫家米勒所畫的農村景象:晚禱及拾穗正在台灣展出,也掀起大家對農村美學的懷念與重視。那一幅幅美景都是我小時候所經驗的農村生活永遠的記憶,我所有的能力、善根、思考方式,甚多得自於農村生活的啟迪。而農村生活富裕與否都跟水源有關,有水就有農業,人類的農村史,就是水源發展史,水來自天上,看風雲變化,農人用水無時無刻,平時就得做好儲備水源的準備,以免誤了農時,所以開塘蓄水,是農作永續經營第一要事。

  我的故鄉在群山環抱的台中大坑山谷裡,鄰居們除了擁有屋後那片山地外,又在屋前小溪兩旁,築堤堵水,留住山上沖刷下來的泥土,積久了是一塊塊的河川地,高低不同,大致高於河床,就拿這些河川地種植稻米、蔬菜。由於地勢較高,對於需水豐沛的稻作而言,取水灌溉實屬不易。因此,開塘蓄水就成了點綴田間不可或缺的景觀,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二口水塘,我家屋後有兩口水塘,水源來自山泉及雨水,設有小水閘控制水量,兩小時便將水洩到小溪,農耕時將水導入農田,一年四季均維持著滿水量,不僅供給農需,更為我的童年帶來無比的樂趣。

  家父放養的各種淡水魚,每到清晨、傍晚時分,成群浮上水面覓食,偶有人聲至,則倏忽不見了。常見住海邊的海口人挑著魚簍來賣魚苗,用田貝的貝殼當量器,成交後的小小魚苗閃閃發光,倒入水塘就一骨碌地鑽到水裡,清晨或傍晚成群在水面浮動,吃著我們撒下的嫩草。母親飼養的綠鴨、白鵝,優游來去,遠看猶如點點白帆;最熱鬧的莫過於魚、禽爭食嫩草、菜葉,有時追逐,有時飛躍,好一幅共存共榮的熱鬧畫面。翠鳥也是池塘的常客,飛躍而下,嘴裡叼著一條小魚得意地飛走了,還有夜鷺總守候在池邊默默等著晚餐,生態之美展露無遺。

  池邊有著各種植物雜生著,它們都不是刻意種植的,小鳥的糞便帶來果樹的種子,風吹送來雜草的種莢,到哪邊落地,哪裡就有一棵樹一根草,這就是原始森林形成的模式。最有用的是構樹,它的嫩葉是豬牛羊最喜歡的食物,各種野生芭樂常讓我們有新鮮的發現,龍眼樹年年長大,於是須用竹竿才能摘到,還有一棵楊柳樹是祖父過世時,五叔親手種植的紀念樹,每當柳絮飛揚的春季,祖母總會說起祖父的種種往事;而我鍾情柳樹下那叢野薑花,長大後我到哪裡就會帶著它的根莖到處繁衍,現在故鄉地貌已變遷,然而野薑花仍在我現在住的社區,堅毅地保有故鄉的芬芳。

  山上的軟土逐漸淤積後,池塘變淺了,家中人口也變多,房子住不下,要蓋新房子,土塊來自清池塘的爛泥巴、山土及粗糠,在稻埕上印土塊,再用土塊砌起一間間的新房子,住起來冬暖夏涼。

  夏天是小孩子的玩水季,池塘的水也滿了,兄弟們忙砍竹編筏,在炎熱的午後裡撐篙一番,一不小心落水了,除了打水仗還可摸到滿懷的田貝及母鴨下的蛋,又是另一種豐收。然而風雲總有變色的時候,尤其是狂風暴雨的颱風夜,我們徹夜不眠守著水塘,怕池水暴漲淹沒了家園,又怕魚兒流失了,等一切都平息了,又恢復了往日的樂趣。夜晚,蛙鳴處處,螢火蟲在池邊飛舞著,紡織娘、蟋蟀互不相讓地爭奏起夏日交響曲。秋冬的夜晚池塘映著月光,遠山靜靜的安息,有著難以言喻的空靈,我常繞著池邊,自詡為遺世獨立的流浪者,思索著人生的方向!何處是歸程,期望有知音!有明師!

  有水源灌溉的田地到處綠油油的,一年可三穫,農忙時鄰居互相幫忙,農閒時互相關懷。田埂是通往鄰居的小徑,也是生氣盎然的小小世界,許多草藥在此生長,治好我們的小病痛。好多生物在此棲息,沒有限制的到處奔跑,牠們是農作物的客人,也是土地的主人,在當時少用農業化肥的生長環境,牠們的心都是純厚的。

  家鄉的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外出散居各地,留守家園的長輩們,勝任不了繁雜吃重的稻作,紛紛將田地改成香蕉園、竹筍田。溪旁的抽水馬達取代了水塘,需水,只要按下開關就源源不絕。水塘呢?泥巴淤積日漸嚴重,有的改成水芋或筊白筍田,繼續它的豐富之旅;有的任其長滿青苔成了一面綠色的鏡子,靜靜地躺在那兒,細數著往日的光榮事蹟。

  建築業興起之後,坡地都被建商買去蓋別墅,田地不見了,水塘不見了,倖存的幾戶農家雖還有水塘,但因水源乾枯還得靠抽水馬達來補水,我心中那一幅家家都有池塘的美景也不見了。近日參觀了福智園區的麻園農場看著一口口的池塘被開發出來,走在露水沾溼的田埂,一家家的農戶就這樣連貫著,內心歡喜無比,我終於找到心靈的家園,看到昔日農村的美景,無限的感恩在心裡,希望水塘能孕育出有機農業新文明,映古鑠今,恢復大地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