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的日子

台中 秀琴


  記憶中小時候,還是日據時代,冬天的早上冷得哈氣都會冒煙。每天早上醒來,我自己如廁後就披上外衣,一路哆嗦著走向牛欄,先牽水牛到竹叢下,拴好讓牠舒解;為了保持牛欄清潔,早上絕不可偷懶。牠撒一泡尿要好久,我就利用這段時間打水到木桶裡讓牠喝,好幾桶井水,牠很快就喝完了,難怪人家說「牛飲」!喝完了,再抱一束草給牠嚼,牠老神在在、慢慢磨牙,我就可以去煮早飯了。

  第一次獨自擔綱這件事情還不到五歲,朦朧中和牠銅鈴般的大眼睛對望,有點擔心牠會使性子;以往都是跟著阿嬤打雜,可是那天阿嬤病了,我代替她出來打點,後來這個工作成了我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阿爸如果不牽牛下田的日子,我就要牽牛去溪埔吃草,讓牠運動兼磨牙。等牠飽餐後,便帶牠到水邊,採一大把草,捆一捆當刷子,在牠全身上下搓一搓,再帶到魚塭裡泡水,讓魚幫牠吃掉身上的寄生蟲。傍晚把牛牽回牛欄之前,我先燃起兩把稻草到牛欄裡薰蚊子,上百隻蚊子的嗡嗡聲是現在孩子難以想像的,把蚊子薰出來,牛才能一夜好眠。

  碰到牛要下田耕種的日子,就要割牧草給牛吃,老一輩在農忙時即用牧草為牛添元氣;現在流行生機飲食,牧草汁很熱門,不是沒道理。農忙時,一下課我就往學校的後山跑,牧草比芒草細一點,一不小心還會劃破皮膚。我一個小不點,背了比半身還要長的一大捆草,走過街上,人車都閃我;涉溪回家更是步步為營,有幾次跌倒了,書浸濕了,還要在大灶前烘乾呢!

  那時做這些事真的好像吃飯、穿衣一樣天經地義,我是長女,我不做長輩就得做;全家一甲多地就靠阿爸和牛去耙去犁,不好好照顧牠,怎麼行呢?老母牛也真溫馴,一直很配合,倒是牠生的小牛讓我吃了一些苦頭。母牛懷孕十二足月,阿爸看到牠將要臨盆的徵兆,叫我拿乾淨的稻草鋪好,一旁侍候著。小牛一落地,用草擦拭牠全身的穢血;不久,小牛就能站起來。接著我幫阿嬤把煮好的小番薯搗爛,再加上私釀的酒拌一拌,給母牛進補,這和產婦坐月子吃麻油雞是類似的功能。

  小牛一歲前不用做事,也不忍將牠穿鼻,所以用繩索做個三角形的繩套,從牠嘴部套著拉到背後,可是牠甩著甩著,很容易就鬆了。那時我很愛讀書,放牛時經常讀到忘情,有一次小牛掙脫牛索踩壞別人的菜園,等到人家氣呼呼地呵斥我才知道,為此事我還被打了一頓。

  可是我還是很想看書,便把拴小牛的繩索綁在腰間,心想牠一有異動,我便會知道,不料事情發生時,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有一次阿爸和母牛在田裡忙著,我和小牛在附近樹下納涼,母牛突然「哞」的一聲,小牛沒命似地往母牛衝去,我和牠綁在一起,自然被拖著連爬帶滾,當阿爸把我拉起來時,我已渾身泥土,手腳嚴重擦傷,那天咬緊牙根洗傷口的痛苦,六十幾年後的今天想起來還心有餘悸,這是我所領教的「牛脾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