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御用美髮師

台北 盛紫嫣


  
多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多了一個頭銜──搖身一變成了老媽的「御用美髮師」。

  不知何時開始,一向節儉成性的老媽很天才地嘗試自行剪髮,老實說,那一頭不勻稱的髮型,還真有點兒礙眼,但我怎麼勸她上美髮院都被拒絕。行動漸不便、老眼更昏花、手臂常無力的老媽,有一天,忽然眼珠子一轉看上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要我幫她剪頭髮。當時真嚇了我一大跳!因為老媽一輩子不喜歡開口麻煩別人,這回的請求讓我憂喜參半,喜的是可以承事母親;憂的是,母親是不是在很多方面都力不從心了呢?

  仗著替老公隨意理髮數年的經驗,我接下了此生最難忘的任務。猶記得第一次替老媽披上圍肩準備開剪時,那氣氛煞是怪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瞬間靜止了。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心中再怎麼忐忑不安,想來也比不上老媽的緊張吧!只見她憋住氣,目不轉睛地瞪著手上的鏡子,等著看戴上老花眼鏡的我如何開展「天下第一剪」。

  我想,那一次算是成功的。

  當我鬆一口氣、拂去殘餘的髮屑後,老媽一拐一拐地走進房間,在化妝鏡前檢驗「成果」。這期間……我們彼此都沒有交談,有的只是屏息以待。我是多麼期待著她滿意的表情和快樂的笑聲,而我真怕她會大失所望。

  終於,她笑盈盈地走了出來,先說:「從正面看嘛……可以給妳打七十分!再看側面、背面……就可以加到九十分了!」接著還說:「看妳下手的第一刀,就知道妳不會是蹩腳美髮師!」這就是我老媽的說話風格。

  第一次過關之後,老媽好像滿期待下一次美髮時刻的到來,而我呢,每一次拿起剪刀,思緒一定飄回高雄──兒時曾經住過的日式宿舍,前院有一棵高大美麗的鳳凰木,老媽就在樹旁成立臨時家庭理髮廳。開學前,六個兄弟姐妹一定打打鬧鬧排隊等候叫號,只見老媽從空餅乾盒裡拿出各式配備,用手動推剪輪番在四兄弟頭上起起落落,偶爾聽到一聲嚎叫,就知道是推剪又鈍了,有人的頭髮被夾到啦!

  老媽的左手吃力地定期為我們「摩頂加持」,也精心地為奶奶和爸爸剪理出有型的外出頭。但我常想,當我們漸漸長大,它依然能夠抓穩住兒女的頭,為我們理髮嗎?

  我的右耳垂上有一個小疤痕,那是十四歲時被媽媽的髮剪不小心傷到的。那時的我已經懂得愛美而擔心老媽的手藝,常拿著小鏡子嘟著嘴,讓她有點兒心慌。當老媽說:「唉呀!左邊好像短了點!」那就表示右邊還得再修剪一下了。哈哈!就像我現在幫她剪髮一樣,母女雙方都得付出極大的耐心和信心才行哩!

  老媽雖然把她自己的頭髮交給我打理,但可沒把她替老伴理髮的甜蜜權責讓出來。有一次回娘家,看著老爸坐在那把用了數十年的舊梳妝椅上讓媽媽理髮,老媽就著剛幫爸剪好的頭髮梳理、塗上髮蠟,最後再用吹風機吹一吹定型。就在那時,我看到老媽手上的吹風機緊靠著老爸的頭,而在稀疏頭髮下如嬰兒般粉嫩的頭皮上,髮蠟遇熱太久,竟然冒煙了,嚇得我對他倆大叫!

  但,一個觸覺遲鈍了,一個聽覺失靈了。此時此刻,我的視線突然間模糊起來……

  在二○一○年母親節前夕,我想起這一幕,彷彿昨天的事,卻歷歷在目。母親往生後,我接掌父親的美髮師的工作。父親今年八十八歲,每當聽到他說:「我很享受女兒幫我理髮的感覺!」內心總是生起無比的感恩。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做子女的人,哪時候可以報答父母恩於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