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牌鋼筆

台南 黃碧玉


  灰暗的長廊、空洞的大廳、稀疏的人群,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只有孤單的落寞的影子及影子的層層疊疊。仲秋黯淡的週日夜晚,懷著一顆焦躁不安又擔心受怕的心情來到長庚醫院,剛從觀察室被推至一般病房的父親,在母親一陣又一陣的叫喚聲和著催促聲中,微弱的張開疲憊的雙眼。父親從眼角閃了閃看了我一眼,示意平安並知曉我的探望,然後瞇著眼似睡似醒。

  這是我的父親,從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至今白髮皤皤、垂垂老矣的阿伯,雖然有淨白的被單襯托,消瘦的雙頰顯得蒼白,項頸之間仍然藏不住枯乾黝黑的皮膚。出生於貧瘠的農村,活潑外向、不樂讀書,喜歡四處交友、小酌。當過農夫、臨時工人、粗工、水泥師傅…;種過水稻、菸葉、檸檬、胡瓜、敏豆、野蓮……父親的一生如此精彩,什麼樣的苦他都吃過,甚至將吃苦當作吃補,樂天開懷,有錢即散,宴請親友,從不擔心明天的日子如何過,總討母親的奚落與謾罵。

  小時候,沒有罵過或打過我們,不管我們孩子有什麼需求,總是竭盡所能的滿足。為了讓我們有個遮風避雨的家,遠離家鄉至陌生的台北工地大樓,從日出到日落、晨曦到黑夜,夜以繼日的加班,自己常常在距離短得幾乎不存在的睡與醒中間,飢與食中間,生和死中間,只盼妻兒得以溫飽及生存。

  還記得,好不容易盼到父親歸返,帶回了我最想要的禮物-白金牌鋼筆,折合當時的台幣七百元,不敢置信美夢成真,答應父親要焚膏繼晷、努力課業,我的人生突然變得光亮起來。內心澎湃了一週卻是用也不敢用、寫也不敢寫,好不容易熬到週六下午,在客廳的小方桌寫國文作業……才離開一會兒,心愛的鋼筆卻不翼而飛?苦澀頓時入侵脾胃,小小的冷噤爬過背脊,我的嗓子彷彿哽著刺,難過得哭不出。父親安慰我別傷心,下回買一枝同樣牌子的鋼筆給我……。結果如何已不重要,父親對我們的愛及心思,即使身心承受多重的痛苦也心甘情願,沒有任何的不快或怨言。

  我的父親,還未學佛,生活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仍然緩弛地伸縮著;食宿生死間距離恰像黃昏的長影,盡向前引伸,撲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祈願父親今生能得到師長三寶的攝受,學習圓滿的教法,直至成就無上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