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彭朋

　　八年前，在台北妙慧托兒所任教的麗卿，最害怕一個教學單元──「孝順」！

　　與父親關係陷入冰點，麗卿教起「孝順」吃力、心虛，遑論要帶孩子們「洗腳報親恩」！

　　每次教到這裡，麗卿都會告訴小朋友：「你們回家要幫爸爸媽媽洗腳喔！」

　　「老師，那您呢？您會幫爸爸媽媽洗腳嗎？」

　　小朋友天真的表情讓她不忍說不，索性加上一句：「老師也是！老師會回彰化幫爸爸媽媽洗腳！」

　　表面上是一種帶動，實際上是對自己說話。在妙慧，身教是很重要的，老師必須自己先做，有了經驗和體會，才能教學生。

　　在福智文教基金會學習的推拿師筱玲，得知麗卿要教孩子們洗腳後反問：「妳沒有幫別人洗腳、按摩過，怎麼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怎麼教學生？」便特地找時間，很認真地幫麗卿做了一次按摩。

　　當麗卿很放鬆地接受按摩時，感覺筱玲的手很溫暖，傳遞著善意、關懷、鼓勵，或著說，接納。那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小時候，爸爸媽媽也是這樣呵護著我吧？」麗卿的感動從濕潤的眼角偷偷跑了出來。

　　「各位小朋友！老師今年一定會完成洗腳任務，讓老師的爸爸知道，我很感謝他！」麗卿堅定地向學生宣告。

　　首部曲：憶童年　念親恩

　　一週一週過去了，洗腳還是遙遙無期。不過，她開始了預備動作──鼓起勇氣打電話回家問媽媽：「我小時候是怎樣的？好不好帶？乖不乖啊？」

　　媽媽說：「妳小時候最喜歡逛街，逛累了就要別人抱。可是妳是小胖妹，所以每次妳吵著要逛街的時候，叔叔和姑姑就要猜拳，看看誰要陪……」媽媽的話讓麗卿的記憶回到童年。

　　「後來家中現金去週轉爸爸事業，妳這個大胃王卻一點兒也不肯改變吃飯習慣，每頓都要滿滿一大碗壓得實實的白米飯，再疊上尖尖的菜，如果妳掂起來覺得重量不夠，就不肯吃呢……」

　　隔天學校的午餐時間，麗卿幫孩子們盛著一碗又一碗的飯菜，突然間，她體會到爸媽當年的心情：他們承受巨大的經濟壓力，寧願自己辛苦，也要滿足家裡五個小蘿蔔頭的需要。苦澀的感覺哽在喉頭，淚水在眼眶打轉。這樣的體會成為她向學生分享自己念親恩的首部曲。

　　一次次打電話回家，一週週跟學生講童年故事，麗卿愈來愈體會父母如海的深恩。

　　單元教學的最後一個週末，孩子們幾乎都為父母親洗過腳了，身為老師再不洗就說不過去了！她鼓足勇氣打電話回家，故作輕鬆地說：「喔，你們在家啊！那我現在要回家囉！」說罷便立刻奔回彰化。

　　一路上，麗卿都非常忐忑。印象中，從小就與嚴厲的爸爸不親，長大離鄉工作，與父親的互動機會更少，父女關係因此陷入冰點。她的心中偶爾也會冒起孝順父親的念頭，只是彼此相處的模式由來已久，該如何突破呢？

　　「什麼時候提出請求？要怎麼說？在哪裡洗？要準備什麼器具？好久沒回家了，東西都放哪裡啊？」車外的景色飛逝而過，她的心也飛回家了……

　　初體驗：爸的腳　好沉重

　　父女倆坐在客廳，各自盯著電視。麗卿偷偷觀察爸爸，想找個合適的切入點。眼看已經晚上八點了，再不開口，爸爸就要去洗澡睡覺了。

　　「爸，我在教小朋友孝順，為爸爸媽媽洗腳，可是我自己都沒經驗，你可以讓我試試嗎？」

　　「妳會洗嗎？」爸爸有點訝異，但沒有反對的意思。

　　「嗯！爸，您等我！」麗卿好害怕爸爸會反悔，趕緊用最快的速度燒水，然後準備板凳、臉盆、香皂、毛巾……戰戰兢兢地把所有的行頭，端到父親習慣坐的太師椅前。

　　捧起爸爸的腳，麗卿將它們輕輕放進臉盆，忍不住一陣悸動。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觸碰爸爸的身體。

　　壯碩的爸爸有一雙結實的腳，捧在手上非常沉重。麗卿一手托著，一手輕輕潑水、抹肥皂……

　　爸爸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的氣氛：「跟爺爺承諾要獨自開創貨運業務後，經常踏著三輪車到處送貨。送完貨，為了犒賞辛勞的雙腳，常會去讓人洗腳、按摩。」

　　原來爸爸有很豐富的「被洗腳經驗」！

　　搓著揉著，突然發現爸爸的腳底板有一團硬塊。

　　「爸，這裡硬硬的按不下去，為什麼？」

　　爸爸習慣穿夾腳拖鞋，送貨也不例外。有一次騎三輪車去宜蘭，在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公路翻車。為了趕時效，顧不得腳上的傷，馬上爬起來把掉滿地的貨搬上車繼續趕路。就是那一次，沒有太多保護的腳留下一個很深的傷口，結痂成了死肉。

　　麗卿聽得鼻酸，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爸爸接著又問她：「妳能夠體會腳下一直有顆石頭的感覺嗎？」

　　她的眼淚終於不聽使喚地掉下來。爸爸這麼用心撐持著這個家，從未抱怨過，也沒有讓小孩感受到生活的壓力。回想以前，即使家裡經濟最拮据的時候，爸爸仍會大方地帶孩子去買東西、吃東西，而這些應付帳款都得等到月底才能結清。

　　腳洗好了，爸爸的評語很簡單：「嗯，不錯！」

　　新視野：陪雙親　非苦事

　　麗卿可以想像爸爸滿足的神情，卻沒辦法抬起頭看爸爸，因為，奪眶而出的淚水不斷滴在臉盆裡。她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的狼狽，只能掩藏哽咽，輕聲謝過爸爸後，快步把臉盆端回廁所，獨自收拾翻騰不息的情緒。

　　等哭夠了，情緒也比較平復了，才端出第二盆水為媽媽洗腳。

　　因為剛剛過度用力托住爸爸的腳，現在捧起媽媽的腳，手已經有點發抖了。還好媽媽細皮嫩肉，不需太費力，且只要稍一使力按摩，媽媽就會大叫大嚷請麗卿手下留情，為這一次洗腳任務增添不少趣味，也緩和了剛剛沉重的心情。

　　回到托兒所之後，終於可以坦然直視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了！

　　麗卿驕傲地回答：「各位小朋友，老師幫爸爸洗過腳囉！」

　　那一週起，她每天都在滿懷的感恩中幫學生、同事洗腳，希望讓每個人都體會到被洗腳的溫暖，她也更珍惜在妙慧任教的日子，希望所有的努力與付出都可以變成一種福分，回報給爸爸媽媽。

　　自此，回家也不再是苦差事。每次回家，她都會陪爸媽看電視、聊劇情，爸爸也趁機認識她的工作，說出對她的期許。爸爸，再也不是印象中那個嚴肅而難以親近的人了！

　　爸爸也漸漸從變得貼心懂事的麗卿口中，認識福智、認同日常老和尚的辦學理念──聽說福智教育園區建校需要植樹，便慷慨捐出家中六棵老茄苳；兩個孫子想進入園區讀書，便主動表示學費由他負責！

　　如今，爸爸已因口腔癌過世。麗卿很慶幸能在爸爸有生之年重拾孺慕之情、略盡孝道。希望爸爸能夠因為子孫的感恩與祝福，順利踏上美好幸福的下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