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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二十年的答案
台北 陳秀惠
因為無限生命，所以每次的死別只是一趟旅程，即使離別帶點小感傷，但是期待下次相見的心卻是雀躍不已。 「你自己不放棄，我很樂意陪你走完最後一程。」如今，我可以毫無遺憾地聊起爸爸的事。相信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陽光嘩啦嘩啦灑下，他微笑闔眼，我們不再多說什麼，卻什麼都了…… 十九歲那一年，我們家的經濟大樑轟然倒下──爸爸因攝護腺癌緊急送入醫院。 那天，我頭一次坐救護車，發現台北從南到北不用二十分鐘；長大後第一次握著爸爸的手，體會家人還是家人的緊緊糾結；第一次聽到死亡嗡咿嗡咿的恐嚇，離自己越來越近…… 很幸運地，爸爸健康出院了，以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想到，不到一年舊病復發。人生最後一次午覺──爸爸躺在房裡，閉上的眼再也沒睜開，沒留下隻字片語，我們也失去告別的機會。 那時候，媽媽昏了，姐姐哭倒了，如果有人必須冷靜處理喪事，那個人必須是我。人前，我忍住不哭；想哭，就躲入深夜的被窩裡，我以為那叫做堅強。後來，家人逐漸回復、共同分擔家務，我卻不知不覺鐵了心，為了不流淚，封口不提爸爸、不過父親節，也不想任何關於父親的點點滴滴。 直到一年半後，我做了一個夢。 自己回到了兒時模樣，爸爸常常陪我們玩耍的模樣。他撐起手做單槓，任我們爬上爬下；跪下來當馬，載著我們闖蕩天涯。他黝黑的臉，年輕的笑，身體很硬朗，一點病痛也沒有。玩了一會兒，他說累了，想睡了，便躺在床上休息。 我看著他的臉變成安詳的老臉，黃色陽光灑滿房間，空氣飄著寧靜的光芒。 「這個家，交給你了。」他歪著頭、瞇著眼，趕在沉沉入睡前對我說。 我懵懵地說不出話。就這樣一句話也沒回答，夢醒了。 睜開眼後，打開水龍頭，我聲淚俱下哭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我哭累了，淚水也乾了，胃空到抽痛，頭昏昏的，除了眼皮無法睜開，眼角還會微微抽搐。 那時，我突然驚覺到一點：「如果父女連心，天上的爸爸是不是也會這樣想？同樣這麼痛苦呢？」這念頭，像是青天霹靂地深刻震撼著我。 「我們曾擁有二十年的美好回憶啊！」「比最後幾個月的病痛更為漫長、深刻啊！」「為什麼，我卻執著沉溺在短暫的痛苦記憶呢？！」 從此，我開始專注在美好的追憶、開口說爸爸的故事。 幫爸爸作法的法師說，他的命早該絕，卻為我們堅持苦了好幾個月才離開。所以我積極告訴他人，絕對不要跟我一樣有遺憾，「請務必在最後一刻之前，告訴對方，不用擔心，放下一切，好好走吧！」 即使如此，二十年來，每次說到爸爸，都揪心痛哭、不能自已。 即使如此，二十年來，我的內心仍存有許多疑惑。「什麼時候是最後一刻？」「我又該如何告訴他？」「再見該怎麼說才最恰當？」 關於這些問題，我始終找不到答案，也一直梗在心中。 這次，經過好友推薦，參加福智文教基金會的企業營。四天三夜，我僅背著一只簡單行囊，帶著一張白紙跟空空的心前往。我不知道上課內容，也不期待可以帶回什麼。 當第三天晚課，大螢幕播放精神導師日常老和尚的影片，我開始流淚…… 這幾天，我已經哭過不下數十次，之前哭是因為感動或激動而哭，然而這次，淚水卻不知從何而起、從何而來？直到最後一幕，出現日常老和尚沙啞的聲音，我的情緒攀到頂點，忍不住潰堤了── 「你自己不放棄，我很樂意陪你走完最後一程。」他說。他的聲音是暮鼓晨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敲響、迴盪。 「你自己不放棄，我很樂意陪你走完最後一程。」他說。他的聲音是空谷幽蘭，使得眼前的飄飄然逐漸清晰可見。 「你自己不放棄，我很樂意陪你走完最後一程。」他說。他的聲音是我的聲音，我對著躺在床上的爸爸說話。 此時，滾燙的淚水融化了二十年的鐵石心腸。不過，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喜極而泣的淚水，而且我只哭了十分鐘便欣然止住了。 那一晚，我利用供燈的時候，將這一句話正確無誤地傳達給天上的爸爸。 那一晚，我開心地將自己的生命故事與體會分享給室友。而且二十年來，第一次，我可以笑著講起爸爸的生老病死，沒有哭泣、沒有遺憾。 現在，談及爸爸的事，我已經不想哭了。因為我是真心真意相信：「無限生命，真的存在。」 每次的死別，只是一趟離家出門，只是一趟旅程，我會輕輕地說：「爸，我出門囉！」我也會開心大聲地說，「爸，我回來了！」 只要願意，我們仍會再相會。 所以，即使離別會帶點小感傷，但是期待下次相見的心卻是雀躍不已。 「不知道下次他會變成如何？」「我又將帶什麼禮物送給他呢？」 四天三夜，營隊結束了。輔導員和同學們相互擁抱、拍照、眼眶紅了。我們忙著說：「再見」，內心卻很清楚知道真正的意義是「下次再見！」 「謝謝導師，謝謝法師，謝謝輔導員，謝謝同學，期待再見囉！」我用力揮著手、開心且大聲的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