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達人郭橐駝

台北 迦顏


  溫室效應、氣候變遷的警鐘喚醒人們對大自然的重視,從立即可行的「蔬食」到百年大計的「種樹」,學者專家、有識之士莫不殷切疾呼。雖早已茹素,仍亟想為人類的家園盡棉薄之力,於是種樹成了我今年護衛地球的頭號任務!

  習於筆耕的我,唯恐挽袖揮鋤行動龐大、力有未逮,因此在覓得土地、樹種之前,先從家中陽台的盆栽熱身,將同事分株的黃椰子移植到較大的花盆裡。原產於馬達加斯加島、屬棕櫚科的黃椰子,葉片簇生在幹頂,細長的葉柄搭上覆瓦狀排列的葉鞘,叢叢翠綠、剛柔並濟。

  才將幼嫩的植株放入盆中覆土扶正,我就開始遙想並期待享受陽光熱情、椰林風情的浪漫魅力。尤其,在黃椰子成長過程中,覆瓦狀排列的葉鞘尖端會先「沾黏」著一段時間,這時我總迫不及待地想將它們「梳」展開來……

  發現自己這般「急求果報」的心境後,不禁大笑。這讓我想起收錄在《古文觀止》、唐宋八大家之首柳宗元的作品〈種樹郭橐駝傳〉,其中種樹達人「郭橐駝」的智慧叮嚀:

  郭橐駝是位民間的種樹行家,由於患了脊背彎曲的病,躬腰走路時,高高突起的脊背好似駱駝,所以鄉里的人給他起了個外號:「駝」。他聽了不但不以為忤,反覺得恰當,於是捨棄原名,自稱起「橐駝」了。

  郭橐駝家住長安西邊的豐樂鄉,舉凡長安城內要修建觀賞遊覽園林的豪門富戶,或者是賣水果的人家,都爭相雇用他。這位種樹行家到底有多厲害呢?「郭橐駝所種的樹,即便是用移植的,也能長得碩大茂盛,果實結得早又纍纍豐足。」而其他的植樹者雖然暗中觀察、效仿,都只能艷羨而望塵莫及。

  於是有人請教郭橐駝種樹的方法,他謙虛地答到:「並不是我能使樹木長壽茂盛啊,我只是順應樹木的自然生長規律、使它的本性得以發展而已。」他同時補充說明:「大凡種樹的方法:樹根要舒展,培土要平整,保留一些原土,圍基要緊密堅固。完成這些,就不要再去動它、擔心它。離開之後就不必再去照顧管理!」

  郭橐駝的言下之意就是:「種植時,得精心呵護,像照顧子女一般;當該做的都做完了,就放在一邊不要再去管它,就如同將它扔掉一樣。這樣做就能保全樹木的天然品質,自我生長的天性便得以發展。」因此,郭橐駝強調,他只是不妨害樹木生長、不抑制損耗果實而已,並沒有能使樹木碩大茂盛、使果子結得早又多的秘訣與本領!

  反觀其他種植的人則不是這樣。他們所種的樹,樹根彎曲而土常換新的;給樹培土,不是過多便是太少。這些人縱使能避免上述現象,卻又對所種下的樹愛得太情深,憂得太過分。早晨察看,晚上撫摸,已經離開樹園了又折回來看。嚴重的,甚至用指甲劃破樹皮來檢驗它的死活,搖晃根莖看看樹種得鬆動還是結實,致使樹木的本性一天一天遠去。「雖說是愛它,其實是害它;雖說是憂慮它,其實是仇恨它。所以他們種的樹不及我。我哪裡有什麼特殊的本領呢?」

  當真理化身故事時,即便沒有華麗的辭藻包裝,單調枯燥的理論也易於為人接受。柳宗元藉著平凡如田間青草人物的口,諷刺朝政、發揮政治主張,以種樹的道理,說明為官不可繁政擾民。然而,「天地萬物皆有其天性,順應規律、與大自然一同呼吸」的真理,不論種樹還是治民,在自然界或社會界,都是不變的。

  違逆自然而行,就像揠苗助長的農夫,累壞了自己,也讓一下子竄高的禾苗全部枯死;沒法消化吸收,快速增肥的填鴨教育,造就了考試機器,卻扼殺了創造力;不經由奮力掙扎,把體液擠到翅膀,讓身體輕盈、翅膀豐厚的蝴蝶,就只能拖著肥胖的身軀、無用的短小翅膀,在地上爬行……

  樹木有其天性,個人也有其特質;我們往往很在乎不要輸在起跑點上,卻忘了自己的立足點。「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是一種心情,也是一種智慧,否則,「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適得其反,兩敗俱傷。

  真歡喜這個種樹的意外收穫──教我學習尊重與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