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日陶

　　故事從李禎峰小時候開始說起。「之所以會種桑椹，是想找回童年時期的甜蜜回憶。」提起小時候，他說，左鄰右舍院子裡結實纍纍的桑椹樹，是他念念不忘的天然果舖。「在我印象中，桑椹是最完美的零食！」因為桑椹的成熟速度很快，早上採一輪，下午又有得吃了。

　　重創生態　農家樂變調

　　平日是鋼琴調音師的李禎峰，在知天命之年築起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農夫夢。他說，五十歲以前，為了家、為了小孩，不得不在都市叢林中打滾。直到孩子長大、離巢後，兒時的夢想，才悄悄萌芽。

　　為了圓夢，李禎峰在屏東縣新園鄉成立「果林有機桑椹園」。但是，記憶中的桑椹樹，遲遲沒有現身。一開始，他從樹苗種起，沒想到才一眨眼，草就已經比苗還高了。初夏時節，拿著鋤頭掘沒兩下，年近半百的他，心臟都快停了。鄰人建議使用除草劑，四處探問之後，農藥行也告訴他：「除草劑毒性很低啦！」回來噴了整整一天後，隔天草就全部枯萎了。

　　才覺得除草劑好用，幾天之後，草又長出來了。李禎峰跑到農藥行，對方又推薦了另一款更強猛的殺草劑。後來才知道，前一次使用的是具有「殺青」效果的「巴拉刈」，第二次用的則是會爛根的「固殺草」。「固殺草」一噴，隔天田地上滿滿的蚯蚓屍體令他怵目驚心，吃了蚯蚓的鳥，也是死路一條。「看了《寂靜的春天》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活生生的生態浩劫！」他語重心長地說。後來，聽到附近村落有位三十幾歲的年輕人，噴農藥噴到喪命，他才下定決心，尋覓一個可以遠離農藥的栽培方法。

　　淬鍊夢想　命運交響曲

　　由於收入不完全仰賴果園，因此在步入有機之路時，李禎峰很幸運地多了一份悠閒與自在。話雖如此，有機農夫必須面對的困難和挑戰，他也是一樣都不少。想不噴農藥、不施化肥，以最自然的方式逐夢，但是現實的考驗，從沒停止試探他的決心。嗜吃桑樹的天牛，是最令桑椹農友們頭痛的全民公敵。隨著天牛種類不同，有的鑽骨、有的吃皮，蟲害完了接著又是病害，一棵棵成長茁壯中的桑椹樹，就這麼遍體鱗傷、骨瘦嶙峋。李禎峰苦笑：「我的心都被牠們糟蹋了。」

　　為了了解這些陌生的訪客，李禎峰常常一手清理園子、一手拿著相機，以影像捕捉果園生態。有了照片後，他耐心地按圖索驥、上網搜尋牠們的名字與習性，以時間換取經驗值，歸納這些小傢伙們的生活習性、食物鏈以及和桑樹的關係。他的心情，竟也跟著逐漸轉變──以前看見蚜蟲，就想拿藥噴；後來發現，噴了藥後，沒死盡的蟲子反倒有了更強的抗藥性。轉作有機後，他學會了忍耐──桑葉背上擠滿數不清的蚜蟲，他一面看、一面對自己心理建設：「繼續忍！繼續忍！」最後的結果是，瓢蟲、草蛉、蜘蛛……這些天敵一個個出現，園子裡的蚜蟲幾乎不見蹤影。當蟲兒們建立起自己的生態鏈後，有機農夫就算度過了難熬的一關。

　　相處的時間久了，對這些原先認定為是「害蟲」的小傢伙，李禎峰也有了不一樣的觀點：「古人說，摘桑養蠶，這種樹本來就是蟲子的食物來源。種一棵時，或許蟲懶得來；但種成片時，這裡就成了牠們飽餐一頓的目標，我又怎麼好一味打壓呢？」體會到蟲子的心情後，他細心地在每棵樹下留下雜草，因為樹下的草，可以讓牠們躲太陽！心柔軟了，耕作行為也跟著改變了。

　　「我父親那時代，哪有什麼農藥？田裡什麼動物都有，作物也生長得很好；但現在的農田，看起來雖然還是一片綠油油，但近看就會發現，一片死寂，沒有一點生機！」李禎峰轉作有機，感覺越來越有心得、越來越喜歡，好像漸漸也走出一條路來。

　　峰迴路轉　悲愴奏鳴曲

　　對蟲子的心放寬之後，銷售通路又成了另一個要面對的課題。不同於一般能夠集體運輸、集貨的農產，桑椹是種一採收就得立即處理的果實，沒有固定通路的專職農民，通常不願意觸碰這種麻煩。加上採收期甚短，前後僅二十多天，如果沒有即時出售，最後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桑椹發酵。為了拓展通路，草創時期，果園還兼具觀光採果形式，或親自送貨到府。後來發現，工錢和油錢根本入不敷出。後來改走加工路線，陸續嘗試了新鮮果汁和桑椹醋。為了保存鮮果，他買進了冰櫃，從一個小雪櫃開始，一路買到大型冷凍櫃。保存的方式是摘採之後馬上清洗，接著直接進入零下十幾度的冷凍櫃，一刻不得閒。但果園產量大，經常是工人採收到一半，他就得急忙喊停，因為：「冷凍櫃已經滿了！」

　　想盡辦法多角經營的背後，為的就是有機之路能走得更長久。與歡欣收割的農友不同，李禎峰看著沉甸甸的枝頭，心裡常常想到的是：「為什麼要結那麼多果實呢？這樣很麻煩呢！」太太建議，收不來，乾脆砍掉一些算了。當他望著辛辛苦苦、一手養大的樹，說要砍，心中滿是不捨。一路上的跌跌撞撞，讓他幾度生起乾脆放棄的念頭。直到接觸慈心基金會後，有機之路才開始順暢起來。

　　化百樣風情　小步舞曲

　　「因為賣不出去，所以果園裡的桑椹收不到全部的三成。剩下的果實，就當肥料吧！」李禎峰苦笑說。慈心義工聽見後，大呼實在可惜，他莫可奈何地回應，採收時人工要錢；採收之後，一來銷售無門、二來儲存既耗電也不敷成本。於是慈心義工牽線，里仁公司的產品開發人員感受到李禎峰堅持有機的用心，決定開發桑椹相關產品，留下這樣珍貴的寶貝。雖然市場上已有相當多的桑椹產品，但有機原料實在難得，眾人於是集思廣益、積極構思。

　　其實，起初的五分地，已經耗盡了夫妻倆的精力，但是，里仁開發人員的一句話，給了他們不同的思考方向。「量不夠多，要研發或是推廣，可能會有困難呢！」因此，他們有了拓展種植面積的意願。他收回先前出租鄰人耕作慣行水稻的田地，改種桑椹。充滿生機的大地，又恢復了一塊。二○一○年，里仁收購十噸桑椹原料，讓有機桑椹化作百樣風情，以不含香料色素、最天然的甘美呈現出真實的好滋味。桑椹汁、桑椹果醬、桑椹酥等產品，一一問世。

　　百家爭鳴　果園多重奏

　　走進果園大門，由貨櫃屋架起的大棚子，將燠熱拒於門外；幾張大型塑膠椅，拼拼湊湊成了宛如吊床般舒適涼爽的躺椅。耳畔聽到的，除了陣陣風聲外，只有輕快的鳥語。農忙結束後，他們直接躺在棚子下，欣賞眼前的一切，一直到傍晚螢火蟲漸漸飛出，夫妻倆才心甘情願地告別這塊遊樂園。

　　一路陪伴、力挺先生務農的太太黃玉娟說：「絕對不會因自己動口說有機，病蟲害就從此消聲匿跡。其實牠們一直在試煉我們，唯有放下我執，學會包容牠們，事情才能圓滿。」從一開始見到白頭翁一顆都不放過地啄食桑椹，心痛地擲石驅逐；到後來知道嗜果性鳥兒需依賴水果維生，從此不再跟牠們計較，「反正採也採不完。」當他們生起包容心時，煩惱不見了，現在和鳥兒不再是主客關係，而是一家人了。玉娟說，得到這啟示後，夫妻倆學習以包容心對待萬物有情，果園才得以生生不息。「事實上宇宙恆常，什麼都沒變，唯一改變的是自己那顆執著的心。」

　　李禎峰回憶，小時候到田裡都是在玩，只感受到樂趣，完全沒看到父親揮汗除草的辛苦。「因為有機，我找回了小時候看到的那些景象和樂趣！」種了九年桑椹，他驕傲地說：「我人生真正精采的，是五十歲後的這一段！」尤其是一開始，都以為自己在種桑椹、照顧桑椹，後來才發現，是樹在告訴他很多人生的道理。無論颳風下雨依舊挺立、長出來的果子也任人摘取，「我的格局沒有樹來得大！」

　　一點五甲的桑椹園，裡頭有鳥、有蟲、有歡笑、有淚水，更有大孩子的美夢成真。「我的夢，不是最後的結果，而是這整個過程！」李禎峰這雙撥弄琴弦的手，完成了難能可貴的有機農夫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