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心得

告別依耘

新竹四班  慧智


  細雨,又無言地飄下;五月的天,竟微寒如秋。捧著依耘的骨灰罐,來到清幽的弘法院──終於,還是如願把依耘送到三寶地了;只是,非活著來出家──僅僅活了二十五天的生命,早化做一小撮灰燼。臨走,幾度不忍離去,同修輕輕的安慰:「事情已結束了,你也該回去休息,好好坐月子了!」我回答他:「沒有結束!只要我們仍在六道輪迴中,這樣的生離死別,永遠會一再重演!」

  感謝師長、三寶的加持,和師兄師姊們的協助鼓勵,使我和同修在這個很強的境中沒有垮掉!回首這段歷程,竟彷如做了一場惡夢──只是,依耘所受的煎熬,是如此真實的烙在腦海中,永難磨滅。懷胎十月中,設想過如果孩子生下時,若有任何身心障礙,該如何教育她。又因前一胎的流產,也告訴自己,該有心理準備──原以為,打了上述「預防針」,該夠了吧!誰知,她竟以這種讓群醫束手無策、「用科學方法找不出任何致病原因」,而且,把那剛出生的弱小身軀折磨得真正體無完膚、哀嚎至死的殘忍方式,來考驗產後身心俱疲的母親。

  兄弟分居,原本不是什麼大不道德的事,但終究鬧得家庭失和。若父母在堂,多少損惱老人家,情何以堪?即使父母已亡故,手足反目成仇,徒增憾恨,何苦來哉?漢代有一個人叫田真,兄弟三人提議要分居,所有財產都平均分配,連一棵紫荊樹都講好一分為三。第二天,那棵紫荊樹竟枯死了。田真驚嘆道:「樹木同株,聽說將分離就傷心而死。人真是不如樹木啊!」因此悲不自勝,兄弟深有同感,從此又和和氣氣地同居在一起,一門稱孝,紫荊樹也奇蹟般地復活了。樹木何知,難道是田真的祖先在天之靈使然嗎?

出生兩天皮膚異狀

  懷了依耘之後,為了不希望她如母親般愚痴、差勁,常忍著因懷孕造成的身體不適,認真的讀廣論、參加各種法會除自己積集資糧,更希望孩子從結生起,便有好的緣起。到第七個月時,參加精二拜四皈依回來,更為她命名「依耘」,希望她能生生世世的「依」上師、三寶,努力耕「耘」種善因。

  陣痛之後,產下看起來修長清秀、一切無異的她,約第二天起,即出現異狀臉上和四肢的膚色,呈現異樣的紅。催促著同修四處帶她看醫生、吃藥,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症狀也沒有改善;加上口腔開始破皮、只能以滴管餵食……。

  不斷的祈求、念佛,這次,竟無法止住內心日益加深的恐懼一日,我在她的小臉上看到死亡的陰影。家人雖也擔心,但未覺事態之嚴重,認為只要多吃幾天藥就會好。由於我產後及流產皆曾有輕微憂鬱症的「前科」,同修對我的恐懼與無助的流淚,認為只不過是舊症再犯,所以只有不斷的安慰我。直到依耘身上、手腳出現大水泡、破皮,小兒科醫生因從未見過此種病症,仍沒感受其嚴重性,而醫生仍舊只是如常地開藥。

  這一回,家人才發現真的不對勁了。一進長庚醫院,醫生馬上臉色凝重地連絡加護病房、皮膚科及感染科的醫生會診。在我懷中熟睡的孩子,一交給護士,馬上驚醒大哭,我只能心疼地掉淚;是否,她也覺察到這將是永別母親的懷抱?

病因不明群醫無策

  簽下病危通知書,我和同修知道,再無法獨自撐下去。終於打了電話,請教彭瑞暖師姊,如何為可能馬上來的無常預做準備。彭師姊也不知嬰兒當如何準備,便請教了鳳山寺多位法師一直到依耘往生的兩週之內,師長、三寶的加持和廣論團體的鼓勵不斷,成為我們最大的精神支柱。只是,這次的境實在太強了!

  長庚雖出動多科醫生會診、討論,連中醫師也在我們要求下加入;做了種種檢驗如X光、切片、驗血、細菌培養……等,我也接受檢驗,最後一個階段的報告也出來了--醫生竟只能抱歉的告訴我們:「我們已做了最大努力、用盡所有已知的科學方法,遍查國外醫學文獻,可是,所有檢驗結果都正常,查不出致病原因,也找不到同樣病例……。」期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依耘那稚弱的身驅上,病情不斷擴大,由手腳延伸至臉上、身上。水泡破了又長出新的水泡,身上插的管子越來越多,疼痛越來越深,連換藥時打了鎮定劑,她仍然會痛得全身發抖。

延續生命延長痛苦

  每天的探望,是我最怕面對的,之前再怎麼提心力,再怎麼設法緣眾生,一對境就完全垮了。看到在保溫箱中的依耘,痛得哭到聲嘶力竭、痛得抽搐、發抖而這種折磨,將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醫生也只能繼續那明知無效的治療,延續她的生命(其實是延長她的痛苦)。無助的父母站在旁邊,因為怕細菌感染給她,連抱她、撫慰她一下都不行--心碎的父母,竟只能祈求她能早日往生,以結束她此生的痛苦!

  而在檢驗報告未出來之前,除為依耘擔心之外,更因為家裡還有我兩個妹妹的小孩,只比依耘大五週、十一週的嬰兒,平日又互相抱來抱去,不分彼此,而使大家緊張不已。三個小嬰兒曾如此接近,這種病會不會傳染?我四歲的兒子宇清又是否有危險?還有不諒解的親戚質疑是我吃素造成的(還好醫生否定了此種可能)。產後仍須奔波家裡(苗栗)和醫院間的勞累,加上精神上極大的壓力,好幾次,真想抱著依耘,一起結束這種折磨,幸而知道生命之輪迴,該受之苦是永遠無法逃避的,才免於鑄下大錯。

法師關懷善友協助

  期間,團體的關懷源源不斷,尤其是彭師姊和尹媽媽,以一通通的電話帶來法師的加持開示,提醒我要於此境中多思維法的內涵,多緣著眾生,不要只看著自己、要多悲憫眾生之苦。又因彭師姊不知孩子已命名,而幸得如淨法師取名「芸薇」,以供大家迴向法師的悲心,令我們感激涕零。彭師姊正值父喪期間,她卻能以沈著、冷靜的態度面對,還以極強的心力支撐著我;對我的問題,都非直接回答,而是謹慎地向上請示後再指導我;尹媽媽三番兩次長途電話與我長談、開導,最後見我仍未真的看開而不惜用種種激將法,使我更加清醒。最記得她問的:「你要生生世世串習這種因情染而起的悲傷情緒,和胡思亂想、非理作意嗎?與你相應的就是這些嗎?」在她恰到好處的責問下,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種下了種種雜染不如法的因。

  最後,依耘終因細菌感染引發敗血症,內臟、手腳皆不斷出血,醫生已知回天乏術。我告訴那位仍想做最後掙扎的爸爸:「放下吧!她已受這麼多折磨,還不夠嗎?別再絆著她了!」同修也看開了,心中一直祈求著她早日往生,也默默告訴依耘,今生母女緣份已盡,別再留戀無用的色身而受苦了!

  第二天早上,醫院就電話通知我們,馬上趕到醫院……。承新竹里仁多位師兄姊趕來助念,劉冬菊師姊更以身上的法王加持物送與依耘配戴。在六字大明咒中,我和同修得以及時止住悲泣,以意想不到的冷靜處理後事,看到連頭髮
近白的吳碧霞師姊等都硬撐著到凌晨一點,內心的感激和愧疚難以言喻。

  助念達十小時後,為依耘清洗更衣,原本怕看見那稚弱而體無完膚、滲滿血的身軀時,我會支撐不住而崩潰;然而,一看到那雖蒼白冰冷,卻安詳可愛,沒有一絲痛苦的小臉時,我們安心了!確信在佛菩薩加持下,她將走得很安穩。祈求她能往生善趣、再得人身,回到殊勝的廣論團體來,及早出家,不要再受此種病苦了!

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回顧這段歷程,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僅將日來心得供養如下:

  念死無常--剛成立臨終關懷班時,心中馬上想到家裡一對八十七歲的老菩薩;誰知第一次的助念,竟是為最最年幼的依耘?而且,竟以如此病苦而逝,焉知終日渾渾噩噩之我將何時、以何等方式而逝?人身難得,能不早日覺醒、珍惜當下嗎?

  思惟地獄眾苦--已得人身,且今世未及造惡業的小嬰兒,尚受此等病苦折磨;而過去世的我,不知造了多少惡業,今生又不斷為惡,亦可能受此難忍病苦。此病苦雖難忍,若較諸地獄眾苦,實屬輕微。則地獄之可怖,誰能承受?誰願往之?當自警惕!

  思惟業果--何以在胎中即有因緣聽聞佛法的依耘,不但早夭,且比一般早夭者受更多身心折磨?她過去世到底造了什麼業?這是當母親的最不忍心思惟的問題,然而,業果法則就是如此真實的呈現,業感果時,沒有任何人可替我們承擔呀!但也相信她今世與佛法結下的善緣,來世定可感果。

  皈依--對境時,將我們從傷痛中救拔出來的最大力量,就是對師長、三寶的信心;也體會到,唯有不斷學習皈依,才有希望從生死輪迴中脫出。

  苦諦與生死過患--此境所示現的懷胎之苦、生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是如此真實而冷酷。父母再深的愛、醫生再好的醫術、再好的醫療設備,都無法減輕依耘的痛苦於萬一。而所有眾生,就是生生世世在此痛苦中輪迴,自以為「我」得到什麼而喜,「我」失去什麼而悲;又一味以生為喜,以死為悲。其實,生何足喜?死何足悲?生若如負屍,才是可悲!

  思惟十二因緣--以自己此生和依耘短暫的一生,對照十二因緣,一切苦皆由無明而起,與貪瞋癡相應……。唯有勵力修懺悔、努力學佛,才有希望生生增上,而非墮入三惡道呀!

  體會出家殊勝功德--去年十月有因緣得以參加剃度法會,只是浮泛地隨喜,不能真正體會,何以真正能報親恩者,唯有辭親出家。迨見依耘受苦,而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而這種苦又是生生世世,永無止息時,才體會到,真正能幫助她和眾生得解脫的,唯有發願出家、成佛,才真正能渡眾生脫離生死苦海。而此刻,更深刻體會到常師父和其他法師們的悲心!

感謝依耘陪我教我

  依耘是在我懷中往生的。她走的那一刻,混亂的我,突然心中一片清明,覺悟到她這一趟,是來陪我走、陪我共修的。是她的到來,在腹中提醒我,勿再因躁進、急求果報而造違緣;是她以自身的病苦,讓我體會廣論的內涵,而非只限於文義上的知見;是她使我同修,從「順便」陪我當義工、上課、參加法會,轉而生起皈依之心;是她的往生,將可愛、可敬的廣論班師兄姊帶給我家人看,減少我往後學佛路上許多障緣;是她使我父親不再批評宗教信仰;是她使我家人能持咒助念、結下善緣、開始吃素……。依耘到底是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她身上,我看到人生的真相與佛菩薩的慈悲與智慧。我永遠會想著她--想著她教我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