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心得》

《婆媳之間》

一盆熱水

慧海五班　慧珍　

　　婆媳問題千難萬難，可是一盆熱水就化解了多年的心結，何等輕易？從困難到簡單，一路走來卻要花費好多年！

　　慧珍師姐過去找了許多藉口，躲避回鄉看婆婆，兩代之間，愈來愈難相處，表面上相敬如賓，內心中冷冷冰冰。最後婆婆住院，骨瘦如柴，還得包尿布，婆婆病到如此嚴重，她竟然都不知道，內心愧疚不已。雖然照顧期間內心也有諸多掙扎，終於她放下了「自己」，端起一盆熱水幫婆婆擦澡，多年冷漠，剎時溶化。長久的心結解開，經年累月的疏離不見了，人間溫暖其實唾手可得。

　　父母一輩子的劬勞，只要子女一丁點真心相待，便覺滿足。子女積累的過失，只要稍有悔意，父母便一筆勾消。有這份體認，是一盆熱水換來的。

　　四年前暑假出國遊學數週，返台後又接了代課，轉眼又開學。整個夏天沒有回婆家探視。婆婆行動不便，懶得起身接電話，公公又常應酬不在，打電話回去常常都是姪兒接的，漸漸連用電話噓寒問暖都省了。剛開學不久，接到婆婆住院的消息，便和先生請假回鄉下老家。

　　一見到婆婆，被她眼中噴出的怒火嚇得噤若寒蟬。看到她病得瘦一大圈，甚至還得包尿片，我居然事先都不知道，心中實在說不出的愧疚。可是當公公問我怎麼那麼久沒回去，居然堂而皇之以「忙」做託詞。「出國進修」、「代課」、「孩子補習」雖也都是事實，但我心裡明白：先生、孩子不願意回家是因為這裡蚊蠅多，沒冷氣。而我呢？如果婆婆換成是我媽，我會恨不得長翅膀，可以來回多飛幾趟！

　　當他們兄弟在病房聊天，我找個角落，打開作文簿，開始批閱。一邊盤算著如何趕在模擬考前跟學生一起討論，一邊計劃著如何在近幾日內把請假的節數補齊。改著改著，突然發現只有我們婆媳在房內。婆婆不知那裡痛，哼得很大聲，我問她能為她做什麼，都沒回答。倒水，倒果汁全不喝，請護士來也不管用。可是等他們兄弟回來就突然平息，我這才明白婆婆在抗議：我只有人回來，心沒回來。

　　藉口回家做飯，我躲進了廚房。思緒翻滾，一如鏟下的菜。想起她和我們同住時，似乎不解為何我在家還要讀書、出考題、改作業。有回她問我：「怎麼同樣是教書，你小嬸從不在家做學校的事？」我回說：「她只是啟智班的代課老師，可是，我剛換到高中任教，教材、對象是非常不一樣的。」或許我的態度欠婉轉，只聽她生硬地下結論：「哦！學問大的事情多！」

　　她是很典型的男尊女卑的實踐者，只要我請先生代勞的事她就接手做，當然我不好意思，又搶回來做。加上小孩只黏我，天天忙到半夜才有得休息。此外，她很在意我接濟娘家，常提醒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弄到我打電話回娘家還得偷偷摸摸。這種洗腦直到小姑先後出嫁才有停止的趨勢，可是我的心已和她離得遠遠的了。她一向矜持體面，不說重話；我也和她禮上往來，該有的禮數不敢少於給母親的，但一直迴避或減少和她相處的時間。

　　油煙和菜香中交錯閃入母親感嘆和弟媳婦之間的無奈，難道婆媳之間的歌一向是要這麼南轅北轍嗎？猛然驚覺方才在醫院裡我一陣寒喧後又埋首工作，無異在婆婆記憶中勾起十幾年前那頓慘白。我回鄉看她，對她而言，就像收到一個只有包裝，內無一物的禮盒。接到一個禮物，打開了卻是空的，不啻是另一個奚落與嘲諷。想到這裡，心虛得像豬八戒照鏡子，這就是一向自許為「真心做人，踏實做事」的我嗎？

　　半夜換我接班照顧，讓小叔休息。婆婆並沒睡著，但不睬我。飯後幾個小時的省思，我看到往日的驕慢小器。從她的時代背景來看，女人最重要的工作是安命在夫妻，相夫教子。她一輩子也把這件事奉為圭臬，贏得鄰里讚許。她是真心地要把「傳家寶」教給我，怎奈我們時空舞台不同，我既欠缺溝通技巧，又常非理作意。但對一個賣力演出的歌手，我至少要惺惺相惜，報以微笑與掌聲，怎麼反而掩耳走避——只因為她的調子和我的不同？想到這兒，我真想跪著求她原諒。

　　輕輕走近，那股異味又衝鼻而來。白天時我就聞到了。一則震懾於婆婆冷冽的怨懟，再則怕小嬸誤認我故獻殷勤，凸顯她照顧不週的地方，我不敢有何舉動。現在四下無人，我去舀一盆熱水幫婆婆擦澡。她似乎很滿意，嘴角牽動幾下，不久就睡得打鼾了。異味果真沒了，看著熟睡的她，心中著實不忍。在類風濕關節炎把她打倒之前，她隨時都很體面光鮮的。病倒了，因為子女忙於工作，公公卻戀著鄉野的自在，她也就輟醫回鄉下來。十多年來，我除了逢年過節回來，照顧她的日子可以數得出來。這次連著數月沒回來看她，我真不孝啊！

　　這盆熱水，溶掉了我和婆婆之間的冰牆。我只想彌補自己的不是，而她也看出我的悔意，一覺醒來居然告訴我她想要喝點熱粥。煮著一鍋熱騰騰的稀飯，我的心就像這些水蒸氣，暖暖的、輕輕地，被寬恕的感覺太好了！積年累月的疏離，感謝她大方地一筆勾消了。她過世後我才開始學佛，深愧自己不如法，也慶幸在她辭世前已得她的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