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與儒家思想
             ──第四屆印度請法團前行

八十七年六月二十八日
日常師父開示於台北學苑


   現在西方人士也注意到心靈提升絕端重要,其中最究竟、最圓滿的是佛法,但是我們偏偏又感到佛法太深廣,用不上,所以每一個民族,可以用既有的文化來提升心靈,對我們漢民族而言,就是儒家思想。儒家精神真美,特別是跟佛法配合起來,實在是天衣無縫!

  最近有一個同學到南部一所有名的國立大學去,他帶來一個消息,令我大吃一驚。他說那個大學正好舉行畢業典禮,他看見同學用水球丟老師當作典禮後的師生聯誼活動,每一個老師都被弄得像落湯雞一樣,我聽後心裡很感慨。我想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當年我們畢業的時候,會覺得老師過去很努力地為我付出,所以,即使大家都沒有賺錢,也都很願意出錢合辦謝師宴,用非常感謝的心情邀請老師出席。雖然平時內心對老師有一種敬畏之心,但是這時候會放鬆心情,所以會非常高興,而且也有一份跟老師離別的傷感,特別是到謝師宴最後的階段。這是我自己感覺的,即便是對某個老師印象不太好,可是總覺相處了幾年,現在即將要離開學校,將來不曉得怎麼把他教我的東西用到社會中,心裡充滿感恩、不捨之情。 

  回頭來看這個知名的大學,學生們竟然在離開學校前,用水球打老師,如果你是老師的話,你是什麼心情?我不曉得學校當局會不會注意?然後呢,我更進一步去想,那些家長是不是知道呢?今天丟水球的對象是老師,會不會有一天輪到家長?我們往往說,「這件事情還很遠」,但是一葉知秋,依我看來,這種事很快就會輪到自己身上。我不像各位在家居士做個家長,可是我也有我的責任在,我想到鳳山寺這批沙彌,他們的父母把最好的子弟送到這裡來,我感覺這是我的責任,雖然眼前沒辦法幫忙他們,但我告訴自己,對這些年輕人,我一定要更努力。有的時候常常感覺自己老了!該走了!但是心裡卻想:「哪怕老了,我還要待下去,但願我還有二十年的壽命,把這些年輕人帶好,至少對家長、社會有個交代。」但是反過來看,現在這些未來的菁英竟是這個樣子!現在不少學生要的是享受,要的是抗爭,完全向外轉,這使我想到,世間學的本來就是物質上的享受,是用種種方法吃人。假定我們學習佛法的人,教出來的學生像這樣的話,那是多麼嚴重啊!看見這些現象,更使我感覺到責任重大。 

佛法深廣 仰之彌高 
 儒家為輔 步步增上
 

  至於現在,極大部分的同學,要想把《菩提道次第廣論》這麼深廣、無瑕,包括整個的佛法內涵,學會了以後在生活當中運用,的確有些困難,所以我們把握住「道前基礎」及「下士道」的部分,好好在生活中運用,而最好的運好方法就是儒家思想。儒家基本精神,跟「下士」完全吻合,此外,我們漢民族本身,就是靠這個成長的,儘管現在很多人已經不了解它的內涵,乃至於要棄捨它,可是畢竟還沒有完全棄捨,所以我們還有機會。 

  現在西方人士也注意到心靈提升絕端重要,其中最究竟、最圓滿的是佛法,但是我們偏偏又感到佛法太深廣,用不上,所以每一個民族,可以用既有的文化來提升心靈,對我們漢民族而言,就是儒家思想。儒家精神真美,特別是跟佛法配合起來,實在是天衣無縫!就像爬樓梯一樣,佛法的層次太高,要真正有條件的人,才跳得上去,一般普通人根本上不去,所以儒家精神就像階梯,使我們能平穩地一步一步、又寬又穩地走上去,因此我們覺得孔老夫子實在了不起。可是,現在一般人提到孔夫子時,心裡就覺得「這種愚夫子!」再不然就覺得是冬烘、八股,真是非常可惜、遺憾的事情。 

  最近我輾轉聽到一件事,有個同學問老師,孔老夫子有什麼偉大?老師說:「我實在想不出他一點點偉大之處。」假定是有種田的人,孔老夫子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那他的確感受不到孔老夫子有何偉大之處。但是老師,是個教書的人,為何會看不出孔老夫子的偉大?我聽到後,心裡面真是百感交集!我現在就用兩個角度來談,先講淺的部分,深的那部分是心靈上的問題,如果你沒有辦法真正去體驗的話,根本無法體會孔夫子的偉大,勉強體會到的,也只是感覺到愚夫子、八股!要不然就是偽君子!所以心靈部分我們先撇開不談,先談淺的部分。 

  翻開歷史,縱然各個朝代都曾出現權力大、武功蓋世的人,死了之後,都一無是處。可是孔老夫子既沒有錢,也沒有勢,當時茫茫然如喪家之犬,雖然看似失敗,可是留下來的影響力量卻極為深遠。現在我們看看,歷史上留下來的人物多得無法想像,小人物不談,真正大名鼎鼎的人,東方西方都有。這些所謂的偉大,絕不是我們這些平凡人評論出來的,而是世界上有頭有臉的人評論的結果。他們或者是大老闆、大學者,或者是政治上有很高地位的人,他們的眼光都必須要看整個世界,經過這群縱橫看世間的人(縱的上下幾千年,橫的是遍世界)評斷的結果,在漢人的歷史上,真正能夠受人尊崇的,就只有孔老夫子「大成至聖」!在中國歷史上,能不能找到第二個當得上這種稱呼的人?沒有!也許有人會說這是「漢人情結」,但是奇妙的是,當西方文明進入中國以後,我們屬於完全被打敗者的角色,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一錢不值,可是一些腦筋比較清楚的、比較有深遠眼光的人,最後篩選的結果,卻在我們這個被打敗的民族當中,選出孔老夫子,評選他為偉人! 

  孔老夫子之所以被衡準為一個偉人的真正價值,是因為他有非常崇高的人生目標,而且努力去做、去實踐。他的崇高的目標「中外兼顧」,「中外」是廣,「兼顧」是深,所以他的宗旨理念、見解都站得住腳,而且,不單單只是概念文字,其實踐的內涵也經得起考驗,像這樣兩點都具足的,世界上能夠找到幾個人?我們看東方的秦始皇、漢武帝,西方的亞歷山大大帝,以及近代的英國女王伊莉沙白一世、希特勒、史達林、羅斯福等等,死了就一了百了。所以西方偉人中最不了起的,我覺得是耶穌,東方是佛陀跟孔子,他們都具有上述所提的共通特點──具有非常崇高的人生目標!這是何等了不起的一種價值觀念,而且有實踐的內涵。 

  現在我們做為一個承接傳統文化的子弟,居然不認識我們老祖宗有這麼好的東西,是何等可恥!何等可悲啊!但是這個罪過不在我們,因為現在的世界都被扭曲了。我們漢人物質比較窮,所以當西方以物質的力量打進來時,我們就顯得很薄弱。最近有人問說:「師父啊!既然西藏佛法這麼好,為什麼還這麼窮?為什麼西藏還要被中共趕出來?」諸如此類的問題,他說為什麼窮?舉了很多理由,很有條理的一條條分析給我聽,我覺得他這些道理都對,可是欠缺一條根本道理,他沒有看見。其實窮富是相對比較出來的,所以中國古代的聖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一樣窮,過的日子卻來得好。 

  一般人的童年時代,比起現在顯得比較窮,但是也有人童年時代比現在好的,那個時代,大家都不需要車子,車子要來幹什麼?所以貧富本來就是相對的,是比較出來的,那個時候有兩個東西在你面前讓你選擇,也就是精神跟物質。其實這兩者本質上來說,都不能缺少,只是佛法、儒家或基督教,都偏重心靈,物質方面只要過得去就可以。另外一類人,主要希望在物質上提升、追求享受,享受到最後,心靈忘掉了!乃至於否定心靈,現在我們這個世界完全注重物質,是不是就是這種情形?因為太注重物質,所以我們用自己的努力毀滅了自己,這是我們共同看見的一個事實。可是很遺憾,發展物質層面的這些人,腦筋都絕頂聰明,有的是大科學家,發明了很多儀器、很多工具,都是前所未有的,卻不知這些發明到最後會毀滅世界,等到發現了真相,要去挽救卻來不及了。 

修身養性 重在心靈 
 止於至善 自利利他

 
  沒有一個人例外,都希望不要苦,現在的科學家腦筋非常好,可是卻看不到真正重要的關鍵點,等到他看清楚的時候,已經無法挽回!而真正第一等人是一開始就看見除了物質,必須朝向心靈方面發展,但不是忽視物質,而是認為物質只要維持最低限度,過得去就好。西藏重視精神,但始終沒有人餓死過,這個事實很明白,但願我們了解這個特徵後,雖然剛開始看不清楚深遠的部份,不可能一下子放掉一切物質、外在的東西,但維持一個基本的生活也就夠了,盡量在精神及內在去提升自己,這一點是最最重要的。 

  因剛開始比較困難,所以我們可以藉儒家的方式來銜接佛法,儒家的基本精神是「仁」和「誠」。「仁」完全是內心的東西,也就是內心的感受。對內心的東西,我們應該有正確的認識,我們內心很多東西受客觀環境影響,以佛法來說,是受薰染的結果,真正的內心本質,因為被薰染的東西掩蓋而看不見了。所以儒家說「赤子之心」,就是我們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個最純真的心。所謂「性相近、習相遠」,如果以佛法來說,人的天性是一樣的,叫做「佛性」,那麼後來為什麼會岔開呢?就是我們每一個人耳濡目染所薰習的結果,如果薰習的部份不能淨化,天性所顯現出來的,就不一定是好的。這個內涵都在儒家思想當中,《中庸》、《大學》裡有次第、簡單扼要的說明。所以必須要恢復人類本性的功能,人天性當中的特徵,「天命之謂性」,這天生來的,就是我們的本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要怎樣才能把握住這個呢?因為天性已經薰染了,所以要「修」才能恢復它,故「修道之謂教」,我們現在學的就是這些。 

  在《大學》中我們期望達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第一個「明」,是希望恢復本有的光明德性,這個德性到底是什麼?因為我們沒有做到,所以不太清楚,必須要照儒家思想實踐之後,多少才能體驗。拿佛法來說,最後顯發佛性到圓滿的時候就成佛,那時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明明德「在親民」,自己解決了問題,還幫助別人。「止於至善」,也就是自利利他,應該具足的善良本性,達到究竟圓滿的狀態,故曰:「至善」。所以「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古代人要想達到明明德於天下,(天下就是親民),該怎麼辦呢?先要「治國」,要治國就要齊家,齊家要修身、正心、誠意,一步一步反推回去,誠意要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次第非常清楚。格物是什麼?格是革除,物是物慾,就是把我們內心當中薰染的物慾──「我要這個,不要那個」的心要拿掉。 

  《論語》上面講什麼叫「仁」──克己復禮!「克己」──克制自己,克己有一個正確的方法──「復禮」。行為要有規範,使人與人之間達到最和諧的狀態,這就是儒家所說的禮,所以禮有它基本的中心思想,而現在的「禮」只是表面上的虛文,這是很可惜的。「……所以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拿掉了物欲之後,才曉得我內心應安住在哪裡。「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自己這樣做對以後推展開來,家人才可以做得好,由家人再推展到國家、天下。《論語》在講這個道理時,並不是這樣有次第的,這是在《中庸》、《大學》上面講的,它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天生來的本性,可是你須要經過學習,也就是「學」跟「習」。因此,《論語》開宗明義:「學而時習之」,鼓勵我們要去學!而且學完了以後,再不斷地練習,「時」,是指一切時處,或一切適當的時候。如果真正了解「適當」的內涵,它是時時刻刻,每一念都把握得準;如果有一念不能把握的話,就偏掉了,所以每一個時刻都要適當──坐有坐相,睡有睡相,獨處有獨處的樣子,與人共處有與人共處的樣子。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學了這個道理以後,當眾的時候是一個樣子,獨自一個人時又是另一個樣子,這不是「學而時習之」應有的態度。《論語》是中國人註解最多的一部書,如果能把基本概念弄通,註解雖然不同,但都有共通的脈絡。所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種內心的體驗,才是真正的快樂。 

  到底我們要學些什麼?從哪裡學?怎麼練習呢?我們必須從老師學,學正確的方法,也可在同學當中去學習。《論語》開宗明義就點出,真正學習的內涵在這裡。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古人解釋「說」是內心自然散發出來的,「誠於中,形於外」,所以很多人遠道而來仰慕你、追隨你,「遠」有很多不同的意義,這裡不細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是內心當中的一種提煉,並不需要人家知道。現在我們做很多事都要人家知道,比方「你看我做這麼多事情,所以有好事情時應該有我一份」,這些都是外面的東西,現在我們不求這個,我們做事情目的是要慢慢從內心提升,這一點對我們非常重要。 

  孔子將這個非常重要的大目標告訴我們以後,下面由他的學生──有子來說:「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前面說「好犯上,好作亂」,就是社會上的一般亂象,「仁」的根本從哪裡開始?從「孝悌」開始,而且必須很小的時候,從家庭開始,也就是整個民族的教育,必須從小著手,養成孝悌的概念。我們學的廣論道次第上的甲三:「易於獲得勝者密意殊勝」也很明確地告訴我們,如果你跟別人學很容易獲得,否則你自己摸索,雖然也還是可以得到,不過需要的時間長一點。這有兩種角度,從深層去看,有很多人宿生學過,但這一生沒有找到好的老師,未來世當中還是可以找得到,不過那要經過很大的辛苦才找得到,實際上,如果宿生沒有學過的話,要想找到師友是絕不可能的。如果從無限生命來看,這句話的意義就不一樣了──沒有老師絕不可能學到。 

觀照內心 仁為己任 
 孔子行誼 美名弘傳

 
  現在我們都知道,要跟老師學,而且最好是從小開始,如果不是從小開始,已經養成的習慣要改過來,付出的努力就要多很多。假定我們十歲開始學習,到二十歲後養成了習慣,十年的錯誤,你得花二十倍時間,也就是要兩百年才可以矯正過來。現在我們平均壽命不滿一百歲,所以須孝悌的基礎,從家庭裡就要教育,才有機會學會。可是我們現在很不幸,整個社會教育完全顛倒,我們從小接觸的教育都是錯誤的,即便現在有機會改正,但改不來,形成很大的拉鋸戰,花了好大的力氣,但真正的正面提升卻沒有。 

  拿佛法來看,現在的世界是不是也出現這樣的狀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學了佛法,特別是學了道次第以後,要將重心放在教育上面,而且要辦學的理由。但願從孩子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小孩長大進入學校後,回來質疑:「您教我的都用不上,人家都笑我。」特別是做家長的,做老師的,是不是有這種感覺?我們每個人都有經驗,學了佛法以後很想運用,可是拉鋸戰拉得好辛苦。既然了解生命無限,是不是值得我們現在就從這個地方下手?這一生拉鋸已經很辛苦,下一生希望把拉鋸戰的時間縮短,除了辦教育,有沒有別的辦法?我們不可能把現在的生活變成廟宇,就算廟宇,如果沒有在家居士護持,當我們這一代走了,廟宇也會被人家搶走。因此,完全從佛法角度看,儒家思想對我們是不是極端重要? 

  有了大目標,從哪裡下手呢?從家裡孝悌開始!父母不一定真正懂得道理,可是孩子從小養成聽大人的話,習慣以後,進入學校裡,老師告訴你的,你也會聽,最好的東西自然就進來了。 

  <學而>第一章的概念建立以後,第二章講「本立而道生」,根「本」立了,「道」才生得起來。因此,學了廣論以後,希望從根本下手,我們自己已經來不及了,但願教好下一代。孩子腦中有了正確的概念,如同打了預防針,以後接觸外面的世界,能有明確的比較,不但自己站得住,也可以幫助別人。 

  第三章「巧言令色,鮮矣仁。」道理雖然很動人,但不是嘴巴講講就可以,講得很動聽,根本沒用場。前面一、二、三、四章都是自修的,<學而>第五章「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是說自己站穩了以後要推己及人。 

  「仁」到底是什麼?我們看孔老夫子師生間的對答,不同的學生發問,孔夫子答案都不同,這個基本概念非常重要,因為「仁」不是文字概念。「文字概念」是不管任何人告訴你,你學會了以後就去講給別人聽,如果這樣,便是「巧言令色」。而「仁」是需要實踐的,不同的人有他不同相應的程度,因此孔老夫子就因應弟子根器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回答。這點告訴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找到自己的立足點趣入。這樣看來,難道沒有標準答案嗎?實際上本來就不要標準答案,標準答案是找到你自己的方法,淨化你自己。但是雖沒有標準答案,可是有一個最崇高的答案──顏淵問「仁」,孔老夫子回答:「克己復禮為仁。」又說:「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第二句有很特別的意義,只要你真的做到,就天下歸仁。 

  但是我們總覺得自己做到了,可是別人沒有做到,其實不要說「別人沒有做到」,如果你自己真正做到了,自然天下太平。但是「仁」這麼難,怎麼肯定已達到「仁」的標準呢?現在我們不是做善行嗎?善行班最主要的就是實踐,這個實踐要反觀內心,如果不從內心反觀根本沒有用,不如不學。這裡簡單說明「仁」的幾個基本特徵,「推己及人」我們可以用兩個不同的角度來說:消極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不喜歡的,不要給別人。這個做到了以後,進一步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我們隨著年紀增長,不知不覺養成一種習性──內心總有一個很好的藉口,做為掩飾,這個習性非常不好,所以孔老夫子也說:「過而不改是謂過也。」有了過失不改才是「過」。只要是人,就難免有過失,孔老夫子自己也說他憂愁的是「聞已不能遷,知過不能改。」(聽了正確的道理做不到,曉得有過錯改不過來。)而我們憂愁的卻不是這個。 

  中國的概念中,「士」是士農工商之首,「商」是最後一個,反觀現在世界上「商」是第一個,第二個才是「士」,現在這個「士」已不是儒家的「士」,而是指做官的人,「工」第三,「農」最後。為什麼是「士、農、工、商」這樣的次第?這有一個基本的特徵,《論語》上有一段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士」的特徵就是「仁以為己任」,這就是我的中心目標,這件事只有我來做,不是別人!「仁以為己任,任重道遠。」責任非常重大,路非常長遠,大家想想,現在世界上有沒有凡事都是推己及人,為別人設想的人?除了孔老夫子以及他的弟子以外,歷來最了不起的偉人都有這樣的特質,如宋朝的范仲淹和清朝的曾國藩,曾國藩死後諡號叫文正公,這是諡號中最高的一階,人們對他們如此推崇,都是因為他們具有這樣的特質。 

  漢滿之間有歧見,曾國藩為了維持儒家正統而挺身出來──「以天下為己任」;范仲淹更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種憂患意識,別人看不見,他已深遠地看見了,所以好事情先讓大家享受,我再去享受,這些都是儒家的基本概念。「士」有這樣的內涵,所以當你們想到這裡,是不是願意把「士」放在第一位?做生意的人唯利是圖,所以儒家把「商」放在最後。「任重道遠,死而後已」,這件事一直做到死為止,儒家只講一生,所以到死為止;佛家了解生命無限,則是死而不已。 

  佛法已經很清楚地交代我們,當你忙了一生,結果死的時候是除了業,什麼都帶不走。下一生帶來的還是這個儒家的「士」,但這還只是第一步!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有了崇高的目標及宗旨理念,我要依著這個目標去做,如何做呢?是「我」來負責!不是說講了道理要別人去做,而是我先來做,我做的不對,希望大家告訴我。所以,孔老夫子有小小的過失時,人家告訴他,他說:「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我很幸運,我努力的做,萬一做錯了,人家告訴我,我馬上改。「過也,人皆見之。」孔老夫子有過失,不會隱瞞,人人知道;「更也,人皆仰之。」等到他改過之後,人人皆仰望。為什麼人人仰望?因為我們有過失改不過來,還要掩飾,他有過失不掩飾,而且很快地改過來。啊!真了不起!這種人是不是值得我們敬佩? 

孝悌忠信 推己及人 
 儒學大興 天下太平
 

  孔老夫子以身作則,他做到了,但不說自己是「聖人」,只說是「君子」,在他的心目中,聖人是高不可攀的境界;而事實上,他已達到聖人的境界,所有的弟子都覺得他是聖人,但他絕對不敢當,這就是他的態度。孔老夫子及其弟子的理念,以及他以身作則的事例,在《論語》裡都很清楚地呈現出來。他講的道,我們要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委曲婉轉的方法。例如有一個人要見孔子,孔老夫子推卻說生病了,不見他;等這個人出去以後,孔老夫子在裡面彈琴給他聽,這說明孔老夫子有很多特別的方式,只是我們不懂得什麼意思。另外有一個人說:「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人心很直,所以『其父攘羊,而子證之。』」父親偷了鄰居一隻羊,他的兒子跑去告訴別人:「父親偷了人家的羊。」他覺得這個兒子很「直」,孔老夫子說:「吾黨之直者異於是。」──我們那個地方的「直」不是這樣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父親偷竊,兒子代他隱瞞,兒子偷竊,父親代他隱瞞,「直」就在其中。所以儒家講「仁」是有智慧的。如果這個「仁」沒有智慧的話,就不叫「仁」。《論語》上說得很清楚,「有仁而無智」不行,「有智無仁」也不行。以佛法來說,是慈悲與智慧兼具,所以「智仁勇」三達德,「勇」也是一樣,有勇無謀固然不可以,有勇而沒有仁、智也不可以,如果有勇而沒有仁,叫「矯」,會讓人透不過氣來,還自以為是。 

  整部《論語》都告訴我們做人的基本道理,這些道理都是從「學」開始,然後推己及人,而且儘可能從小在家庭開始。但願我們形成這樣的一個大家庭,以《廣論》道次第為我們最崇高的宗旨,而後分成下、中、上,漸次增上。下士對我們而言還太深,所以我們用儒家的精神去稀釋它,儒家並不忽視物質,譬如孔老夫子稱讚他的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吃飽肚子是需要的,不過簡單一點就是了。需要的便取,不該取的絕對不要,所以孔老夫子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如果不合道理的話,再好的東西,都如天上的浮雲一樣,跟我不相干! 

  我覺得實踐過程中,有兩樣東西很用得上──「忠、信」。孔老夫子的弟子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從他弟子身上說出來,更顯得親切,他告訴我們學習應採取什麼態度。「忠」,後人解釋是忠君,實際上那是在上者「霸道」以後才形成的局面,上面的人有勢,下面的人拍馬,裡應外合,不知不覺形成這種概念。儒家真正的「忠」是要「為人謀」,因為每個人都只為自己,「仁」的概念是仁者安仁,要推己及人,因為我們天生都只管自己,如果不懂得去幫助別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建立不起來的,所以我們真正要學的是這個。學了道理以後,我們做事情時,要處處代別人著想,能如此,事情就好辦了。「為人謀」是忠心耿耿,且是一種中心思想,所謂「為人謀,而不忠乎?」如果在家裡就是孝,孝不需要透過學習,是從小父母教給我們自然形成的。拿這樣的心對上叫做「孝」,對兄弟叫做「悌」,心是完全一樣的。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信」我們叫信用,我講的話,一定要兌現,儒家所講的兌現是有條件的,「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你說出來的話只要合乎道理,就可以實踐;若不合道理,就不行。何謂合理?必須內心有一個崇高的理念,也就是人生的宗旨、目標,照著去實踐,實踐以後,跟人家談的時候,則是「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人與人之間有它的內涵──「仁」,如果內心欠缺仁,談理根本沒有用。整體來說:「傳,不習乎?」我們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中心就是這個,所以做總結:我真正努力的就是學,老師傳給我的,我是否學到了? 

  孔老夫子最了不起的弟子是顏回,可是孔老夫子說:「回也,非助我者也!」顏回雖然很了不起,卻不是能幫助我的人,他為什麼如此說呢?這裡有很多內涵。孔老夫子不僅希望將自己的東西教別人,讓別人接受,如果僅止於此,那麼傳給顏回就夠了。可是孔老夫子說:「非助我者也!」他有崇高的人生目標,他需要有人幫忙,而真正能夠了解他的──顏回,卻不能幫助他,這說明什麼?「己立要立人,己達要達人」顏回可以己立,但是立人、達人方面並沒有幫助孔老夫子,所以我想他說這句話時,多少帶有一點遺憾:不過,這只是猜測,實際如何我不知道。「為人謀,而不忠乎?」我有沒有這樣的中心思想?然後,「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與朋友交往,是否有這樣的信念?還是只管他是不是稱自己的心──我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傳,不習乎?」老師傳給我的,我是否學到了? 

  從上面很多故事,可以看出孔門令人佩服之處。而孔老夫子是世界的偉人,他之所以被稱為偉人,並不是他有權、有錢、有勢。他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一份崇高的理念!窮困潦倒沒關係,人總要有志向,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但要「己立」,而且要幫助所有的人,達到天下太平。科學家忙的不也是謀求人類文明的提升嗎?雖然很多科學家具有崇高的理念,也盡了最大的努力,沒有害人,可是很不幸的,因為看不見深遠的內涵,他們的成就被旁人借重以後,反而毀滅了人類。 

  難道孔老夫子的儒家思想沒被旁人借重?會的,孔老夫子的儒家思想被旁人借重後,會不會像現在極力往物質發展後毀滅世界?不會!它會產生什麼現象呢?道,王道。但是,如果借重的人弄錯方向,就變成霸,霸的結果是「以力假仁」。儘管孔老夫子以後,王道消失了,但是帝王都非常借重這一套儒家思想,每過一段時間總有一群人,不斷地把孔老夫子的理念提出來,提出來之後,太平盛世就馬上出現。這跟現在科學發達的結果大大不一樣,科學發達的結果是天下大亂、毀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