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人生》

只可惜還沒準備好

德 法


  我心裡頭一直在想著阿樺的那一句話:「為什麼是我?」年紀輕輕,在他還沒來得及準備好,就找上門來了,如果多活幾年……

  阿樺是一個極平凡的青年,身材消瘦、面龐黝黑,乍見之下,給人一種「不太有福報」的感覺。他姊姊在廣論班很多年了,因其姊之故,在一次小型放生法會中認識他,他告訴我:「這兩年在南部念二專,快畢業了,準備去當兵。」我說:「真羨慕你這樣,年紀輕輕就信佛,大好人生,好好珍惜啊!」他說:「慚愧!正因為年輕,所以佛法學得不起勁,因為整天還有好多年輕人想做的事,忙都忙不完!」我說:「沒關係,至少不要忘掉佛菩薩的存在,三寶會時刻加持你。尤其是要多祈求,希望感得好的軍中單位,不要像我當年一樣,抽中海軍陸戰隊,苦死了!」

  自從那次放生後,就不曾與阿樺再聊過天,只是偶而在法人「法味」餐廳碰到面,見他認真在做義工,擦桌子、收盤子,問他,才知道是二專畢業,等著當兵,所以來發心。我心中默想:祝福你,早日數完饅頭,回來繼續走增上生道。

※ ※ ※ 

  幾個月後,某日早上,我照例到法人做義工,碰到盧嘉東師兄跑來跟我說:「阿樺快往生了!」一下子令我錯諤不已:怎麼會?幾個月前才看他生龍活虎來「法味」做義工呀!

  細問之下,原委如下:

  他入伍也參加完新兵訓練,下了部隊。某日放假時回台北,因為身體不太舒服,姊姊就帶他去找一位很熟的中醫師,開藥讓他帶回部隊服用。孰料阿樺回部隊後,這位中醫師卻暗示其姊,人生無常,最切要者不在於人的壽量長短,而在下一生能否增上。姊姊聽得一頭霧水。

  隔了幾天,阿樺在部隊中,由一場看似小小的感冒,竟演變成發高燒,於是住進陸軍八○二醫院,住了幾天,高燒不退,也未查出病因,乃轉入台北三軍總醫院。轉到醫院當晚,其姊姊才想起中醫師話中含意,非常緊張的打電話詢問醫師,該如何是好?醫師的回答是:回天困難矣!只剩一週左右。

  我聽到盧師兄的話,當下乃邀約賴學長、盧師兄同往探望。

  這是我第一次探望一個將死的病人,但他自己卻仍不知自己的命運。行前,我們三人討論著:該跟他聊什麼呢?對!<廣論>中有說,人之死,有善心死、不善心死之別,如何在他生命結束前,憶念起這一生所作善業,將有助於他的業。可是,十九歲的他,這一生還來不及造什麼值得稱道的善業呀!後來,盧嘉東師兄終於想起了兩件:一是他念二專時,在其學校創辦過佛學社,這是他後來覺得很好的事;二是當兵前那一個月,常常來「法味」做義工,做得很快樂。就憑這兩件事,我們決定於探望時當作主要話題。

  一行三人,搭了計程車趕到榮總,未進病房,即在門診處見到一個阿兵哥推著輪椅,準備帶他去照超音波。我們乃齊坐在超音波等候室,與他聊了起來。

  本來已瘦削的臉,因為高燒,顯得更清?了;一週未刮的鬍鬚,加上乾裂的嘴唇,變得像個老人似的。不過,看到了我們,阿樺馬上咧出笑臉,輕鬆的說:「昨天驗了肝指數,居然一千七,人不舒服,整天吃不下,整夜睡不著,看來這一次還病得不輕呢!」

  看到他輕鬆的話語,反倒使我們三人陷入沈思: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快走到生命盡頭了,所以語帶輕鬆,如果知道的話,會是什麼反應呢?

  盧嘉東師兄首先劃破沈默,說:「我們法味的義工,都好懷念你趕快再回來做義工。你當時那麼認真做,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真是義工的模範生。」

  此話一開,就勾起阿樺的話閘子,顧不得自己有病,眉飛色舞地談起當時做義工的林林總總,例如同修怎樣子吃完飯還在聊天,他是如何的有耐心,等待他們,以便清掃等等。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談了許久,盧師兄又很善巧的把話題轉移到他二專創社過程,還有如何邀請老師到校演講等等。我們一直談到護士小姐來叫他進去照超音波,才與之道別。

  回程的路上,我心裡想著:才十九歲的人生,真的會這樣在人間消殞嗎?假如是真的,等到他知道真象時,將會如何面對呢?又,憑藉這二段人生的善行,是否就足夠讓他下一生更好呢?但願三寶加持他。

  我們三人的探望,據說得到很好的效果,當天就能吃得下飯,心情也好很多。後來陸續還有同修去探望他。

※ ※ ※

  到下一次我去探望他時,已是兩個星期後,那是在葬儀社提供的停棺室,面對著他的遺像與棺木,所作的助念。

  在助念會上,聽同修提及:最後他發現自己醫不好時,非常沮喪而痛苦的說:「為什麼是我?」後來病痛日日加劇,常常痛得五官扭曲,抓床搥胸,即使止痛藥也無效。見慈法師到台北時,曾經去開導他,提示要以承擔眾生苦的心情,來擔負這一切苦難。全身已不成人形的他,尚能點頭示意,而且法師離開後,居然暫時停止苦受。

  助念會上,擔任看護的阿兵哥也來參加。據同修說,整個過程,阿兵哥嚇得日夜做惡夢。因為臨終前,阿樺整個人水腫,頭脹成平常的兩倍,當時已經痛得沒辦法叫出聲音,但是仍然感覺得到他正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千萬倍痛苦!

  助念完,踩著月夜回家,我心裡頭一直在想著阿樺的那一句話:「為什麼是我?」年紀輕輕,在他還沒來得及準備好,就找上門來了。如果多活幾年,多造一些善業,多提一些心力,那麼見慈法師的開示,就不會只是暫時止痛而已。

  可是,多活幾年,就真能創造更多善業嗎?年歲大他一倍的我,不也都在虛度光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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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次見到阿樺,是在告別式上,許多廣論同修都來幫他誦經回向。他的父母也一一答謝。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很痛苦的事,所幸我們的誠心,感動了他們,使他們在苦痛中流露幾許欣慰。

  送走阿樺,回家的路上,想起廣論的偈子:「若時能善行,然我不作善,惡趣苦蒙蔽,爾時我何為?」「現須畏死,臨終則須無所恐懼。我等反此,現在無畏,至臨終時,用爪抓胸。」不要以為時間永遠足夠讓我準備,我們永遠是在沒有準備好的狀態下離開的。

  阿樺,謝謝你以生命來示現教誡!

──謹願以此文之功德,回向阿樺早生善趣,步步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