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習作》

論理想與現實

鳳山寺沙彌(十九歲)

  人多悲理想之難成,而恨現實之慘澹。其心好之,欲內而不遂;其性惡之,欲外而弗除,是以悲恨生焉,湮鬱于心,無得而舒之,假於詞曰:「至精無感應,悲惋填心胸,歸來扣寂寞,人願天豈從?」是豈然乎?


  心之所之,企而可及,理想者也,不待施設,固存之事狀,現實者也。理想言志,形而上者也,超軼現實而欲求之者,是以充乎人心;現實言勢,形而下者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必當之者,是以塞乎天地。凡人之志,有遠有長,有短有近,其在於人一也,莫不嚮而求之;凡物之勢,有美有惡,有小有大,其存於民一也,悉皆不足於意。苟厭于現實,則必自安,自安之士,無所可與言矣。是以懷才之士,欲有所為,必附于志,何也?譬如摶牛之虻,飛止數步,若附驥尾,便有追風逐日之能,乃依託之勝也。故士以志為貴。

  然則志士多察其所求而求,徒知其所欲為,而不知人所欲為,故忽忘現實之勢,於是有長沮,桀溺之遯,王莽之篡。長沮、桀溺,不牽於名利,不惑於聲色,自清以求超然於塵寰。其捨俗以全德,鄙陋羞惡,亦隘之甚矣!王莽專其所好,狹於己見,不明時勢,猝然改作,卒蒙首惡之名。其實皆以為善,不通其義,故自殘其德而不知矣。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危殆。「蓮出泥淖,飛塵不能汙其葉;桂生峻嶺。零露方得泫其華。」不為俗染,不離世勢,凜然有志,允執其中,蓋桂蓮之節,比君子立世之德乎?

  凡天下事,有可為者,有難為者,有不必為者。在己者可為,其事微而易於行,其用顯見,眾庶志之。在天下者難為,其理繁而莫能察,而賢聖志之。非道者不必為,其術煩而無實,愚賤志之。蓋人多捨其難而求其易,苟或取其難,克者亦寡;唯聖賢求而得焉,此聖賢之所以為聖賢者也。然匹夫豈必止於是?流竄于理想現實之際,無得而成,乃命之所宜。其真耶?非耶?

  孔子,固一介布衣也,處顛沛之中,居濁溷之間,志絕風塵,摧陷廓清,知啟堯舜之篋,仁拯天下之溺,勇奪匹夫之心,以成至聖,馳譽道流。顏淵日:「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欲有為者,必使之有所恃而無所慮。有所恃,則信于命,據大人之言而不遷。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何謂求有益於得?「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命由我造,福自己求,吾誠為之,其必歸焉,中庸曰:「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是以從心而覓,感無不通,躍然有所齎持也。若夫無所慮,則當冥觀省察,吾所志者,依於現實而立,要於身之可逮,躬于行,操于己,是足以名理想者也。且昔聖賢志於是,卒成聖賢,吾踵其道,修身以俟之,又何患不及焉!唯時之遲速耳,其無庸慮為。小雅曰:「不愧于人,不畏于天。」是以其志不懾;苟措之非宜,失於現實,便有乏頓之感,雖張狂言,世勢難躋,此非所謂理想,乃自空想、妄想而已,設莫能成,一切在我,亦何恨乎現實!

  海內有僧,人多不詳其名,樂天信命,含弘光大,志菩提道擎法幢,循循導迷趣佛道,悲雲潤生靈,智燄續慧燈,外廣福,內淨智,倡文教,播慈心,力挽狂瀾,以樹正法,理想現實盡圓於一身。俗或非之,小子欽其德行,恐世之不察,於是論次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