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雲林正覺班 吳翠雯

  地震後第二天到電台上班,記者們負責到各災區回報最新傷亡數字,我守在播音室,隨時播報最新的訊息。說來諷刺,媒體人完全被訊息控制,在激增的數字裡,我沒有思想,只能隨逐,任何一點消息都不放過。

  隔天下午三點多,記者打電話進來叫我們快逃,因為美國氣象專家預測四點會有八級地震發生,他在公家機關上班的媽媽和所有的員工都都已在操場集合,準備抱頭避難了。我們當然沒有將這個流言在媒體上傳播出去,但卻止不住顫抖的雙手,打電話給家人、朋友……,希望親愛的人都能平安地逃過這一劫,我還做了一件到現在都還好後悔的事──打電話到台中學苑傳播了這個不實的消息。晚上,和家人平安卻食不知味吃著晚餐,心裡很難過:我雖僥倖沒被埋在瓦礫堆裡,卻深陷在成堆的新聞消息裡無法自拔。

  四天後,我和外子決定照著一個多月前就已排定的旅遊計劃,參加公司招待的遊輪之旅。

  在船上看不到台灣的新聞。我們帶著廣論和長壽佛相上船,地震後就沒有再讀廣論了(長壽咒也沒有念)。讀妙覺班的進度看到一段話「見住世動搖,如水中月影」,船艙有點搖晃,搖晃的程度跟地震有點像,但我卻完全不必害怕,因為此刻我是在豪華遊輪上。這種感覺真的有點詭異,大概是這裡的聲色犬馬與地震後的山河變色差異太大,彷彿是在錯置的時空般。

  會想到船上來,是想離境靜一靜,因為發現自己心思混亂,不知如何用廣論中的教授來面對;但是在船上,貪玩的習氣蠢蠢欲動,雖然讀廣論、念咒都很歡喜踏實,但我知道若再在這樣安逸環境待更久,保證撐不下去。在苦中提不起法、在樂中不在乎法,我的生命,要如何才能提升呢?思及此,再次強烈感受到師法友的攝受是多麼重要。四天後,船在基隆靠岸了,迫不急待地想回家。

  再回工作崗位,心情已較清明,再加上一回來就聽到李學長轉述師父在地震後對弟子們的開示,使我在面對各種消息、對政府的批評漫罵、不斷的餘震,內心裡都有比較篤定的感覺,至少不再人云亦云,也勉強恢復了一些思惟能力。地震震亂了生活與工作,許多原本計劃要做的事情都因此擱置,但在混亂中我依然不斷地造惡業,尚未成熟的惡果依然一秒不停地向我走來。夜裡入睡前的一次餘震,竟令我害怕地無法成眠:也許下一刻我就要成為瓦礫堆中殘破的屍塊,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哇!下一生,我要到哪裡去呢?今天所累積的,夠不夠讓我還能在來生感得師長團體的攝受呢?突然覺得自己就要下墮了,只能靠著緣念佛號來安定自己,念著念著,卻又在無始以來的愚痴習氣中昏昏睡去。

  地震後一週,各大報頭條漸漸被更駭人聽聞的消息取代,那些跟生死相較之下輕如鴻毛的世俗煩惱,又漸漸重新佔領我大部份的思緒,我不禁懷疑自己可能要不了多久又將故態復萌。雖然對朋友告訴我『不要想太多,日子還是要過』的勸慰不以為然,但是行動力跟不上無常思惟,所以當和家人朋友愉快地相聚談心時,內心裡還是深深盼望此情此景能夠長駐久留……。也許是因為痛在別人身上,我只是陪著感傷落淚,所以久了就漸漸麻木。何時才能有一顆明利的心,將苦難示現當做永遠的精進策勵、不陷在無明愚痴裡呢?這陣子很認真地重新檢視自己的生活與工作,祈求能更有暇滿地積集善業,並將所有功德回向。但願心中的餘震不要停止、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