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荒闢地的歲月
  ──專訪曾榮滿師兄


高雄採訪組

  在牧心苑的期間,有一回除完草,正準備吃飯的時候,突然下起西北雨,豆大的雨打在鐵皮的屋頂上滴滴答答,發出很大的聲響。望著屋外的大雨,曾榮滿師兄想起:「小時候,家裡務農,每逢下西北雨,父兄們顧不了飯吃一半,便匆忙丟下飯碗,趕著去搶收稻穀,身為么兒的我,年少不知愁,還覺得不過是下場雨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幹嘛!大驚小怪?直到自己來到農場,了解從整地、播種、育苗、插秧、除草、施肥到收成是多麼辛苦,必須小心翼翼的守護著農作物,不能有一點閃失,一旦遇上風、水、乾旱等天災,往往就血本無歸。」每憶及此曾榮滿師兄不覺淚下如雨,手中捧著碗飯,難以下嚥。

一圓退休夢

  「年輕時我有個夢,在退休之後,有塊地可以種花蒔草,閒暇時可以游泳、打網球、爬山……自由自在的生活,度此餘年。」這是曾師兄早已規劃好的退休生涯,多麼愜意。

  「以前在家常跟太太鬥嘴,看到孩子也老是觀他們過失,還自以為是為他們好,這樣的概念讓自己很苦。在公司看同事們也不順眼,看大家把公家機關當成鐵飯碗,打卡領薪水,做事不認真,自己看了很難過。當自己認真工作時,又被同事取笑:『幹嘛那麼認真,會升嗎?』在那樣的工作環境,實在做得很辛苦。」因此,曾師兄提早申請退休。

  為什麼會決定到農場?曾師兄說:「退休後,找塊地種種田,過著『採菊東籬下』的鄉居生活,一直是我的心願。後來聽師長講起法人事業,心裡很高興,逢人就說:『師父的法人事業,我要去參加。』終於,學長問我:『阿滿,聽說你想要去農場是嗎?』『是啊!』我回答得很爽快,毫不猶豫。心想:我退休後生活無慮,法人事業有農場,不用花錢又有地種,可以一圓我的退休夢,多麼完美的計畫。誰知來了之後,才知道跟我當初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千山我獨行

  記得,那天是農曆元月十四日,隔天就是元宵節也是師父的生日,曾師兄攜帶著棉被和簡單的行囊,到台北與宋有發師兄會合。等宋師兄上完課,跟著他回到位於新竹關西的「牧心苑」。兩人從萬家燈火的市區到黑漆漆的園子,感覺非常不一樣。到了牧心苑已是深夜十二點了。望著天上的明月,宋師兄說:「曾師兄,你福報很大,師父曾經在這裡閉關。需要有多大的資糧,才能感得在師長閉關的地方護持法人事業。你看!這裡還有佛堂,一般人要來住都不太可能呢!你再看!星星這麼亮,月光這麼皎潔,法人事業這麼高遠的目標,好隨喜你。」

  接著,宋師兄跟他講清楚廁所在哪裡?寢室在哪裡?曾師兄隨著宋師兄認識周遭環境,心想:「宋師兄帶我來這裡,總要陪我一晚吧!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豈料宋師兄說:「師兄,沒事了,你早點睡,我要回去了。」

  當時,他內心惶恐極了,但是,念及自己當過兵又是四、五十歲的人,實在說不出口:「好歹,你也留下陪我一晚!」便硬著頭皮,送走宋師兄,獨自留下。

  宋師兄走了以後,曾師兄就開始怕了。山上很暗、很寂靜,萬籟皆有聲。以前常爬山、露營都是一群人嘻嘻哈哈,不會覺得孤單恐懼。獨處的夜,怎麼這麼靜?靜到令人害怕。

  「怎麼會是我一個人這麼孤伶伶地留在這裡?孤獨、委屈、恐懼所有的感覺都湧上來了,我怎麼會來這裡?當時心中沒有『法』,有的只是孤獨、恐懼、後悔。我要如何度過這一晚呢?心裡實在害怕,只好把所有的燈開亮,趕快拉下鐵門吧!那一個晚上睡得很不安穩。」曾師兄回憶起初到牧心苑的那一夜,是一種恐懼、無助的心情。

  「鐵門老是有『叩、叩』的聲音,究竟是人?是動物?還是……?蒙著棉被,熱得滿身大汗還是聽得到。心裡實在害怕,但不去面對也不行,只好鼓起勇氣一探究竟。要拉開這道門感覺似乎有千斤重,深深吸一口氣『一、二、三』猛然拉開。原來是隻蟾蜍,牠看到裡面有亮光,想要進來,跳呀跳的,好像有人在敲門,真會嚇死人。」

  度過了難忘的一夜,往後的日子是否就泰然了?「還是一樣很苦啊!那樣的日子實在難過,很想家,想當年妻兒圍繞,就算鬥嘴,也勝過今日的孤苦零丁。除了想家之外,也常懺悔,想著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內心很苦的時候,還是會痛哭失聲。」

  如何對治呢?「苦熬。既然是自己要來的嘛!沒有辦法,只有忍耐。」

  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賴學長跟他說:「曾師兄,你去牧心苑,是累積福德資糧。但是,我們還是要增長智慧,才能解脫生死。師父讓我們學習,是要增長我們福智二資糧,所以,你不只要做事,還要回來上課。」

  既然學長這麼說,曾師兄只好再回去上課。他必須騎著摩托車到竹北,再搭車到台北,上完課,回到牧心苑已是深夜了。

  不上課的日子還好,天一黑就早早把鐵門關上,上課的日子怎麼辦呢?從牧心苑出來,沿途都沒有燈光,一路上黑漆漆,三月的北部還是冬天,常常又是風又是雨。加上宋師兄曾經好意提醒:「小心有大蟒蛇哦!在水溝附近,有人看過……。」不說還好,說了更覺得恐怖。想到自己孤伶伶的一個人,一路上既暗又冷,沿途又會經過墳場,恐懼感再度襲上心頭。

  曾師兄只好在黃昏時刻先去轉一趟,熟悉一下環境、路況,出門前再向佛菩薩、師父祈求。回來晚一點,他就誦《心經》、持咒,來解除心中的恐懼。

  「其實,我心裡怕得要死,常是《心經》誦到哪兒都不知道,老是用眼角的餘光瞄一下背後,深怕會有什麼東西。說來真是慚愧,那時一點『法』都沒有。因為我不曉得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我到法人事業原是想一圓我的退休夢,怎麼會是這樣呢?學長曾告訴我:『阿滿,你若是害怕,就去思惟無常……』說的容易,事實上,哪裡思惟得起來,無始以來的習氣就是這樣,很難轉得過來。我倒是時常思索: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做這些?還是沒有找到答案。唯一的方法就是──苦熬,熬久了就習慣,習慣就好了。閩南話說:『戲棚下站久,嘛也會唱曲。』心想:好好跟著團體走上去,就有希望。」

對境學調心

  透過這些境,讓自己發現要學習的空間非常大;與同修的互動中,會看到自己的習氣。曾師兄說:「我常聽不進別人的話,譬如說除草,宋師兄告訴我:『馬上就要施肥了,現在人力不足,先把橘子樹周圍的草除一除就好了,其他先不用管。』我知道宋師兄說的對,可是在除草的時候,看到四周都是雜草,很礙眼,忍不住就想把它修整齊,足足一個星期之久,沒辦法照著宋師兄交代的方式來做,就只是想把環境整理得很漂亮,只好天天在電話裡跟他說:『抱歉!師兄,我又沒有聽你的話』。常常,背著除草機來到山上,才做沒兩下,就想:怎麼都只有我一個人?心裡覺得很孤單、很寂寞。原來自己的習性就是喜歡追求熱鬧,沒有師長,沒到山上來,真的看不到這些。兩個月之後,大概學長看我撐不下去了,就被叫回去台北里仁賣菜。」

  原來,曾師兄心目中認定的農場一定是綠草如茵,規劃的整齊漂亮,說不定大到可以騎著馬巡視農場,因此常想要到農場去工作。等到參加過朴子農場、東勢農場、石岡農場的灑淨法會,才知道「哪會攏是這款所在?」心想,這種地方以後絕對不來。

  後來,邱家財師兄把石岡農場供養出來,法人決定把它開闢成教育農場,於是陳耀棋師兄便帶了一些人來蓋房子,把一些硬體設備先建起來,總算規模初具。賴錫源學長看了之後,回來跟曾師兄說:「你以前不是說想到農場,現在讓你到石岡去。」他又迷迷糊糊地答應了,於是就來到位於台中的石岡農場。

  最初的石岡農場,沒有規劃,沒水沒電,原本種些柑橘、桃、李,四周則雜草叢生。曾師兄一到農場,只好先除草,撿石頭,整理環境,說是要種菜,又說要種火龍果,每天提兩個桶子去澆水。

  「剛來時,看到邱師兄的農具間,覺得雜亂無章,以前自己在中船工作時是管理材料工具的,看到這樣亂成一團實在很難過,就忍不住想要整理。邱師兄曾跟我說過,哪些工具是他的,哪些是法人的。我心想:俗話說『整塊金子都在供養了,哪捨不得一根針?』你那麼大的地都供養出來了,哪裡還那麼小氣,一點工具還分什麼你的、法人的。於是就全部都把它歸到法人的,然後照我的方式去整理。邱師兄嘴上雖沒說什麼,心中卻頗不是滋味,我卻渾然不知。他常找不到工具就會跟我要:『我的東西放那裡啦?』直到有次農場體驗營,我正好回家去,他在提到農場甘苦談時才說出來。事後他跟我抱歉:『師兄,不好意思,在體驗營放你冷槍……』我說:『沒關係,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話說開了,彼此的心結也就此打開。」

  邱師兄當初苦心經營這塊地,用了非常多的時間、金錢、心力在這上面,所以他很愛惜這塊地,學了廣論之後,他太太高月霞師姐鼓勵他把地供養出來。在整地的時候,有一次,為了定界標,跟鄰地有些糾紛。鄰田的人說是已跟學長講過,要用農場這邊的地開一條路。邱師兄覺得鄰人貪心,要開路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地,而要侵占別人的,況且這地已經供養給師父了,連三寶的地都敢要,實在太過分了。邱師兄十分氣憤,揮舞著手中的器具,準備跟對方拚命,盛怒中誰都勸不動。怎麼辦?曾師兄趕緊打電話給學長,學長不在,再打到鳳山寺求救。「邱師兄,淨遠法師請你來聽電話。」邱師兄接過電話,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只聽他回答:「知道了,好啦!不會啦!嗯,沒事啦!……」邱師兄很有善根,在那種情境下能夠聽從師長的話,馬上轉過心念。終於平下氣來,把石頭做為界標往地上一擺:「這樣可以嗎?」「不夠喲?再退」「這樣好不好?」就這樣界標連續退了三次,一直退到對方滿意為止。這件事,讓曾師兄深深體會到師、法、友的功德,增加對師長的信心,如果沒有師長,後果真不堪設想。

  有一次鳳山寺僧團要來石岡農場體驗,法師交代盡量多想一些事情讓他們做,讓他們體會「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內涵。曾師兄好不容易才想了三點,就跟邱師兄講:「師兄,我想了三點,還有兩點想不出來,你幫忙想好不好……」

  眼看著活動馬上就要展開了,曾師兄心裡著急,說話的口氣也就顯得急躁,給邱師兄很大的壓力。「你什麼事情統統推給我……」邱師兄說。當下,曾師兄被這句話砍傷了,欲哭無淚,不知如何是好。那天之後,他的心非常沈、直冒冷汗,穿了七、八件衣服還覺得冷,心想:「我為團體這麼付出,日夜都在農場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還說我推拖,把事情都塞給你。」那時他觀過的心很強,都認為自己是為團體付出,從沒有想到是為自己造善業。

  「當時,我一直觀他人的過失,表現得很冷漠,不願跟他互動,但事情還是要做啊!幾天之後,慢慢地想,是我有問題,意樂、善巧不足。我請問過高師姐,她說:『可能是當時人很多,你又講得很急,邱師兄摸不著頭緒,才會反彈。』是的,邱師兄會反彈,一定是我有許多事情做得不好,我想如何把心調好,但,心裡疙瘩還在,一直到基隆同修來體驗營,看到自己好朋友來,握著他們的手,滿腹的委屈,又不好啟齒,激動得直想落淚,好苦、好苦。後來常常想起高師姐跟我講的那番話,思惟自己的問題,思惟我為什麼要來到石岡?我可以不用那麼早退休的,既然我選擇退休來到這裡,我要學什麼東西?有什麼心願未了?常常想這些問題,時間久了,慢慢把心轉過來,心中的結才化解開來。」

  曾師兄從當年「我見青山多嫵媚」的退休夢,一路走來卻開荒闢地,整日埋首於野草、田埂中;從領薪水到當農夫,他的內心起起伏伏,調柔再調柔。

回首來時路

  幾年來,曾師兄的足跡踏過苑裡,協助謝美妹師姐耕作;輾轉又到台北三峽德興農場,如今人在屏東萬丹赤山巖農場,贏得「農場親善大使」的外號。問他這種「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習慣嗎?他笑著說:「我的習性本來就是這樣,待不適應就很想逃,對新的環境總有著美好的憧憬,當然有些地方,待久習慣了有感情,也會捨不得走。但想到學長說過:『如果現在就捨不得,將來臨終的時候,你放得下嗎?』不禁心生惕勵。」

  「若問我回首當年有什麼樣的感想?老實講:不學佛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就不會來這裡了。學佛以後知道造什麼業會感什麼果,我們在世間一直努力的做,造什麼業不知道,來到法人也不一定就得到保障,但是比較有機會。一切的學習都要看自己有沒有用心,否則,即使在師長旁邊,抱著師父的腿也沒有用。師父告訴我們怎麼做,對境的時候用什麼法轉內心,這才是重要的。我常想,我以前過的是逍遙的日子,現在到這裡是為了什麼?來這裡又學到什麼?自己習性不同,來過這樣的日子實在很辛苦,但有代價啊!不到法人事業,我就看不到這些;不到法人事業,我就沒希望了。」

  提及未來,曾師兄肯定地說:「誠如師父所告誡的:『可以迷迷糊糊的來,不可以迷迷糊糊的走。』未來更要好好跟著團體,好好對境練心,把心安住好,在這裡造非常特別的業,跟著師、法、友好好走上去。」

  採訪後記:面對我們的採訪,曾師兄自謙表示:自己沒有「法」、沒有內涵。問及參與法人事業的心路歷程,師兄娓娓道來,雲淡風清,只聽他談笑風生,惹得大夥笑聲不斷。當夜深人靜,整理白天訪談的錄音時,聽著他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內心感動不已,手中敲打著鍵盤,放肆的淚水卻已爬滿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