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人生》最後的體貼與慈愛


台北 張桂英


從發病到往生

  那天先生(利根川)覺得身體不適,微燒,全身有痛感,又說不出真正痛處,血壓亦高到一九○,沒有食慾,依往日經驗,一定是胃腸有問題。

  第二天即至胃腸科看診,醫師直斷因感冒故,才會全身痠痛。服藥後,似不見轉好,即刻再掛松山醫院做抽血,照X光,發現白血球高到二萬八千,知道有感染,即刻辦理住院,吊點滴,那時精神還好,無特別異狀。我告訴他,我回家拿東西,由他熟悉的看護陪他,晚上九點半我會來陪他過夜。七點多到八點間,賴學長去醫院看他,他用日語告訴賴學長,他的心還是痛,此時賴學長即刻請醫生做心電圖,並電話給我,醫生那時才宣佈有心肌梗塞之現象,即刻安排轉入加護病房。我趕到時,見他雖住加護病房,精神、神智一切正常,還有心對女兒們開玩笑。

  第三天去探望時,他正甜睡,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一直到下午五點,醫院來電話說要將他轉到設備一流之振興醫院,雖然疑惑但也無奈,即刻辦理轉院,到振興急診室接受醫生會診,十點多辦好手續住入加護病房。那天晚上他因打了鎮定劑一直在睡中,雖然來了很多親戚朋友及公司同仁 ,但他都不知道。到十點半多,護士小姐要我們都回家等明天早上十一點探病時間再來,大女兒與阿姨留下於醫院過夜,而我與小女兒返家準備明日之衣物。

  第四天清晨六點十分接到大女兒電話:﹁父親因血管破裂正在急救中﹂,我抓了件衣服跟小女兒坐計程車趕到醫院時,在大廳等候我們的老大說:「爸爸已經走了。」我急奔上樓至急診室,見護士們正在整理他的身體,我忍住極端之悲傷,懇求她們不要動他。走到他旁邊開始唸佛並請求女兒一齊念,那時腦筋一片空白,已陷入無端之恐懼及呆滯錯愕之中。直到小翠、蓮吉等師兄姐連續出現,教我念觀音聖號,並祈求到地下室替他安排助念。真蒙三寶師長加持,連續八小時不斷有同修參加助念的行列,令我們不知所措之母女得到最大的幫助與支持。此刻依然一心充滿對三寶師長團體無限之感恩及謝意。
中國化的日本人

  與先生尚為同事之時,閒談間他常以中國成語之出處說故事,因他生性詼諧,講笑話時亦一本正經,我常中計,所以我常對他說的話大打折扣,認為他胡謅。後多次經辭典查證,真有其事,所以我常說他對中國歷史之認識比我還深,過去生一定做過中國人。

  結婚之初,因我們全家沒人會說日語,他就努力學國語去配合家人以利溝通,這在他娶中國太太的日本朋友中是很少見的,絕大部分都是太太學日語去配合先生。對女兒之教育,也全權交給我,於是小學進中國學校—再興小學,初中進台北美國學校而不選日語小學,因日語學校只有辦到初中,這是兩個女兒不太會說日語之主因,而他亦無怨言。我常開玩笑說,在台灣日本人中不會說日本話的,大概就屬她們二個異類了。

  結婚那年跟友人合組公司,非常忙碌,但先生很顧家,對女兒們也疼愛異常。女兒小時候全家一起上街,都是由他抱或坐於肩上,買東西大包小包都由他提,一點都找不到大男人之氣息。但一旦在公司處理事情,他既果斷又清晰,凡事不拖泥帶水,公司雖小,信用卻是一等,客人一往來就近三十年。有時為應酬太多難免遭我埋怨,他就認真說:「下次客人來,由妳來招待好了。」一直到學廣論,得到了師長觀功念恩之教授後,漸漸才能體會做生意之辛苦而懂得對他「觀功念恩」。在學佛過程中承他全力護持,我上班時間由整天變為半天,由每天半天變為三個半天,他也二話不說。

意氣消褪的日子

  三年多前,因他記性衰退得厲害而去檢查,才知罹患初期之阿茲海默症。一個意氣風發,自信十足之人,漸漸失去完整之思考性、組織能力,他一向最具方向感,居然遇到陌生地方時會手足無措。我內心從不相信到適應,經過了很多痛苦、恐懼與煎熬,強忍一切,告訴自己要相信業果,要觀業忍受。在國外讀完大學的女兒也雙雙返家陪我一同照顧父親而沒有繼續深造,畢竟,孝親是不能等待的。

  他直到往生之前,雖每天去公司,實際上已不能處理公事,早上我帶他上班,讓他心有所緣。一切日常起居他大部分都還能自己打理,外表上看不出生了重病,而他也常因自己無法處理事情而對我說抱歉,生病後,「謝謝、麻煩你、對不起」成了他的口頭禪,使想對他發脾氣的我都發不起來。那種生性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性格,在他往生時亦展露無餘,每每憶起,不勝唏噓。

  在這三年中,因生病而願意跟我上家中佛堂拜佛、念佛號,見他拜佛之虔誠相,內心很歡喜而感動。自他生病以來,我早課常誦《無常經》來提醒自己,對世事無常及苦比較有些感受,結生相續確是大苦所在,內心常發願來生絕不要再去沾惹世俗情緣,常祈願今生之親眷,以後生生世世都能成為法眷。
感恩心、報恩行

  生前他給了我很大的生活空間,尤其在背後支持我護持法人事業,我對他深懷感恩。他生病後,生活起居比以前規律,又得到我們用心照料,我常開玩笑說:「可能你會比我長壽」。其實這也是我內心深處最憂慮之處,如真有那麼一天,如何叫兩個女兒照顧一個失智之老人?

  而這一次他突然往生,雖令我們錯愕及不捨,甚至曾經非常沮喪,無法抑制對他種種恩情之思念,但冷靜思惟過後,一直告訴自己,他的「走」真的是留給我們母女三人最後之「體貼」及「慈愛」。我們不能辜負他這一片盛情,唯有用更多的時間投入法人事業中,把他的一份用心加進去,努力向學佛成佛之道上邁進,一切功德回向給他,希望他以後生生世世在佛道上成為我們之同修法友,我想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感恩與報答。

附記:真誠感謝三寶、師長及法人同修們大力幫忙,尤其是在他每一個「七」,都來熱心參與誦經的同修,以七次作「七」誦完整部大乘「法華經」,全數功德回向一切眾生及「他」能在學佛的路上努力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