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與我

台北 凌 誠


  我服務於金融機構,約在民國八十六年,我研判台灣經濟會翻身,就買了一間中古公寓保值。剛簽約沒幾天,我就發現這房子漏水,要求屋主處理。依法律規定,原屋主要負責修復好才可以交屋給承購人,但是對方不願意,認為契約已簽好,是我自己沒看清楚條文。我與他多方交涉,跑了好幾趟調解委員會要求仲裁、寄存證信函,對方一概不理不睬。

  我想討回公道,準備循法律途徑解決。這段時間我心裡很難過,這是一種苦受啊!因為要控告人家,心裡必須煩惱好多事情。這時,我們的師長日常法師教導我們的「觀功念恩」的方法,浮現出來。以我過去的個性,我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一定非討回公道不可;如今學了觀功念恩,我就想,我一定要想辦法突破我自己。我把它看成這是讓我學習「觀功念恩」的機會。我決定不控告對方,仍然把房子買了下來。

  接著,我請營造公司來整修房子。本來說一個月可以修好,卻一延再延,折騰了三個月還沒好。這段期間,噪音、泥塵等問題引起鄰居很大的反感。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所以每天下班後就去打掃,從頂樓掃到一樓。可是鄰居一直追問完工日期,得不到肯定的答案,就會講一些很不客氣的話。由於錯在我,我只能道歉;可是每次去每次都挨罵,讓我很不能接受,本來想頂回去,問他「你家的房子沒修過嗎?」,但我還是忍了下來,心想,大概又是「自我提升」的好機會來了。我默默的忍耐,仍然每天去打掃,但為了避免被罵,只好趁他們不在時去。

  三個月過去,房子終於修好了,卻又發現頂樓共用的水塔漏水嚴重。我徵求鄰居同意,把它打掉重做,每戶攤一萬元。完工的時候,我挨家挨戶去收款,結果有人繳了,有人卻以我整修房子給他太多困擾為由不繳。他不繳,我也無可奈何,因為我已經先墊錢了。沒想到其他繳了款的人卻又認為我不公平,我只好向他們道歉。我總不能為了這一萬塊錢去打官司吧!最後我認賠,忍耐下來。

  這棟房子的頂樓有個抽水馬達,負責接電源抽水的鄰居看到我的房子修好了,就想把這項工作移交給我,將抽水馬達的電源接到我的房子裡,年底再向住戶收錢。我答應了。沒想到到年底的時候,同樣的事又發生了,有的收得到,有的收不到,不交錢的理由一堆,而且臉色非常難看,好像我向他借款一樣。

  我想想,這樣也不是辦法,一年一戶不過五、六百,全棟也不過幾千塊錢,乾脆我來負擔好了。若照我以前的個性,絕對不是這樣的,我會把電線剪斷,看大家有沒有水喝!但是師長說要「觀功念恩」,要讓心靈更快樂,於是,我忍受下來,想說,默默做沒有關係。

  再來,這棟房子一樓到頂樓髒得不得了,我曾建議過請清潔公司來幫忙掃地倒垃圾,鄰居說不需要。於是我就請清潔公司來幫我倒垃圾。他們不掃地,因為只有一戶,不划算,但是一樓到頂樓的樓梯很髒,怎麼辦?因此我每個星期天都來打掃。一樓信箱下面有很多廣告用紙都隨便亂扔,我就在那裡放一個紙屑簍,來打掃時就打包好往我樓上提,因為我有請專人幫我倒垃圾。 
 
  就這樣,我默默做了三、四年。到八十九年的時候,有一天,我去打掃,發現二樓到三樓這一段特別乾淨;過了不久,三樓、四樓也很乾淨。再過一段時間,一樓到二樓也很乾淨,連一樓紙屑簍也沒垃圾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直到有一天我去打掃,被我撞見了鄰居在掃地,還提著水桶,拿著抹布在抹地板,我當場感激得不得了,他說了:「這棟公寓是大家的,樓梯是大家走的,大家都有責任去維護。」我很感動,本來是我向他們觀功念恩,現在是倒過來,他們向我觀功念恩,這實在是很美妙的事。以後,我每個星期還是去掃地,但是已沒有垃圾、灰塵可以掃了。

  還有一個故事。我們一樓樓梯公共的電燈,是用二樓鄰居家的電來供應,他也是一樣,每年年底向各樓收款。當然我很樂意付給他,還感謝他,因為沒有他的話,一樓就會烏漆嘛黑看不到。他跟我說:「我不會多收你們一毛錢,但也不會讓你們欠一毛錢,我會跟你們分得清清楚楚的。」我說:「是啊,你先幫我們墊付,哪有讓你吃虧的道理,我們絕對會付款的。」

  大概前年年底的時候,他沒有在一樓鐵門上貼要住戶繳款的單子,我主動去付款,問他怎麼沒有貼單子,他說:「沒關係,不用收了,一戶一百多塊錢而已。」這讓我很納悶─他不是不欠人家一毛錢,也不讓人家欠他一毛錢的嗎?現在居然「沒關係」了! 

  現在鄰居碰到我都有說有笑的,什麼都談,有別於以往敵意的態度。這其中的緣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每個星期這樣打掃以後,他們認同我了。

  經由這些事,我在想,其實因為購屋發生一連串的風波,剛開始我的心裡是無法接受的,但是我克服自己的困擾,接受鄰居的態度,因為我必須讓我的心靈快樂;而當我能夠自我提升的時候,別人也能感受得到。人與人的互動是一來一往的,不可能是單行道的,我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我好,這是一定的。我覺得在日常生活中觀功念恩,是滿受用的一件事。

  有一個寓言說,有條路如果佈滿鐵釘、碎片,是不可能赤腳走過去的,也不可能把那麼長的路鋪滿皮革讓我走過去,唯有我自己腳上穿上皮鞋,才可能走過去。我用這個寓言來自我勉勵:我要面對的人那麼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解,我要改變每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唯有改變我自己,才可能得到心靈的平靜與快樂,到時我不要求人家回饋我,人家也會回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