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大關卡


  死亡,是一個關卡,擋在我們的生命盡頭,不管老、幼、或年輕,都要經過它。沒有人知道關卡後頭是什麼世界,沒人知曉關卡何時來臨,它帶給我們最大的痛苦是對未知的恐懼,以及活人死人之間的生離死別。因此,一般人避諱它、排斥它。

  然而,有人因面對死亡而看到生命真相--無常,更能珍惜暇滿人身;有人藉由它,對人生有更深層的透視與反省,淬鍊更深沈的生命智慧。

永遠的黃爺爺
爸爸還是走了

揮走恐懼陰影
誦經回向 冥陽兩利
精進不懈 道範長存
風中的沙堡
告別依耘
只可惜還沒準備好
願早去早迴
表妹的喪事

永遠的黃爺爺        編輯室整理

  黃祖良居士,大家口中的黃爺爺,是台北增上一班的老學員和模範生,八十七年八月八日因肺癌往生,享年八十歲。

  黃爺爺的病症,使增上一班全班總動員起來,有人陪他念佛,有人幫他按摩,有人做鬼臉逗他笑,有人打精力湯給他喝,就像一家人般的互動。而他在病床上逢人便說的那句:「十年後到鳳山寺認爺爺……」安詳的表情,溫和卻篤定的語氣,讓每個探視的人在動容之外,更想到自己要怎樣才能像黃爺爺一樣,對生死這麼有把握。

 班上的模範生

  黃祖良居士是原來永和二班的老學員,大家尊稱他為黃爺爺,後來該班與其他老班併為增上一班,整個班的凝聚力一直很強。對於黃爺爺,大家都當成是班上的寶,因為他是常師父的叔叔,也是當年把僅是十幾歲青年的師父從大陸帶來台灣的人,同修們一想到今日得遇正法團體,能依止善知識修學廣論,就深深感念黃爺爺長年對師長的照顧和護持。更令人欽仰的是,黃爺爺為人溫和謙恭,事事替人著想,並不希望自己受到特殊待遇,曾要班上同學稱他「黃師兄」就好,但那如春風般的長者風範,使他永遠是大家的「黃爺爺」。

  黃爺爺此生最得意的事是年輕時曾出過家,後來雖因戰亂之故而還俗,但他到晚年依然努力精進的精神,仍令人深深讚歎。爺爺在班上最年長,上起課來卻最認真,從不遲到早退或打瞌睡;一本《廣論》因不斷加上補充的註解,而比別人的課本厚了許多;有人請教問題時,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為人解惑;他自己也常常以古稀高齡向後輩求教。正如徐珮真師姐說的:「爺爺的謙虛和勤學,留給我們最好的榜樣,他是增上一班的模範生,我們永遠忘不了他。」

 抑不住的悲傷

  八十七年六月底爺爺住進台大醫院時,原以為是骨質疏鬆症造成身體疼痛。增上一班學員得知爺爺生病住院,就馬上排班,大家計畫每兩小時輪流看顧,並陪爺爺念佛。後來班長曾玉翠師姐請示師父,師父告以不必如此,因為爺爺現在的心力很強,他的子女也很孝順。於是便改由與爺爺因緣較深的鍾英芳師姐和她的先生劉師兄留在醫院,下午三、四點以後到第二天清晨期間,則由爺爺的三個小孩輪班。

  鍾師姐說:「我一開始就掉入情執,一心只想怎麼樣讓爺爺快點好起來,大家也以為爺爺很快就會回來一起上課。」眼見爺爺受著病苦,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鍾師姐常因此陷入悲傷之中。

  吳啟明師兄知道了她的情況,提醒她心態不對,並且要她立刻歸隊,回法人工作。「我被吳師兄說得很痛,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法人。」於是早上鍾師姐在法人當志工,劉師兄在醫院照顧爺爺,下午鍾師姐再到醫院接班,讓劉師兄回家休息。

 確立未來的路

  劉師兄本身就是一個癌症患者,正在接受追蹤治療。但他照顧爺爺非常用心,和鍾師姐換班時,常會叮嚀:「妳不可以打瞌睡,要注意點滴還有沒有,要注意爺爺的表情,因為爺爺很客氣,常常不願意麻煩別人。」
雖然自己曾受過同樣的痛苦,此時卻無法代替爺爺承受病痛,劉師兄更加體會生命的無常和苦痛。同時他也確立未來的路,只要跟著法人走就對了,如同師父所說的,前半輩子都為這一世謀生,現在要為來世努力。

 爺爺是大家的

  不久,鍾師姐發現爺爺吃得很少,才知道院方送來的伙食沒有味道,只是另外附一包鹽,很難下嚥。法味餐廳主廚吳玉英師姐,開始調製海苔醬給爺爺配飯,接著每天準備用果汁機打過的五穀飯和新鮮的精力湯,祈求三寶師長的加持,由莊璧華、吳美梅、彩雲三位師姐,輪流在正午時頂著大太陽送到醫院。精力湯所用的有機蔬果芽菜,是莊璧華、楊鈴美兩位師姐自己家種的。邱滿枝師姐則因在附近上班之便,每天中午送便當和水果給在醫院的同修們吃。

  「爺爺是大家的。」邱師姐一語道出大夥兒的內心話。因此,在承事的過程中,儘管出現不同的意見,大家也會觀功念恩,互相包容。爺爺的子女接觸了這些素昧平生的師兄師姐之後,不禁問道:「你們為什麼可以做到這樣,一點都不嫌棄?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體?真是太美了!」

  隔壁床的患者也很納悶:「這位老先生是不是做很大的官,不然為什麼有這麼多人來看他、照顧他?」爺爺則時常對照料他的人說:「現在讓你們照顧,來生換我照顧你們。」

 資深病人得加持

  吳玉英師姐本來也是一個資深病人,但她在承事的這段日子,身體狀況變得特別好,原本長期的咳嗽也不咳了。她說:「我自己得到很大的加持。從小父母過世得早,所以很感恩有這次的機會,讓我能學習如何以孝子心侍奉長輩。」

  不過,當耳聞吳啟明師兄對鍾英芳師姐說心態必須調整,不該讓爺爺有貪求現世之心時,吳師姐自己也覺得被擊垮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她也念念只期盼爺爺早日康復。他倆有時會在病房外偷哭,內心真的很捨不得爺爺。

  後經由曾玉翠師姐的引導,他們才反省到自己做事都是依著自我的想法,很少緣念法的內涵,於是努力思惟在面對同行的病苦時,師父會要我們怎麼做,莫讓爺爺為了示現「一本活生生的無常課本」而白白受苦。

  吳師姐每星期去看爺爺一次,每次都看到爺爺變了,例如瘦成一把骨頭了、眼睛混濁了、痰變多了。於是她深感無常快速,想到每個人隨時都可能走上這條路,尤其自己身體不好,實在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更要把握現在去做利人利己的事。

 笑臉迎人不皺眉

  已幫爺爺大約看了一年病的翁昭源中醫師,初期也每天去探望爺爺,一方面追蹤病情,一方面也是想辦法要治好爺爺的病。他親自熬藥,幫助爺爺減輕口渴症狀,後來知道有許多人很想盡一份心,就將藥包配好改讓義工來熬。

  醫院檢查發現爺爺有肺積水現象,要開一個傷口每天抽肺水,雖然爺爺口裡說痛,可是臉上仍掛著笑容,不會皺眉頭。最後醫院宣布爺爺已是肺癌末期,並安排移到安寧病房。翁醫師說在這整個過程,他不曾看到爺爺因生病而呻吟或抱怨,總是那麼和藹可親,真不知爺爺具有怎樣堅忍的意志力或定力。或許,爺爺一直謹記著師父說的話:「你要把世間的雜事放掉,一心緣念佛號,讓正念保持住。」

 「我希望快去快回!」

  有一次,鍾師姐帶著剛參加過大專營的女兒去向爺爺報告心得,女兒直拉著爺爺的手說:「謝謝爺爺把師父帶來台灣。」爺爺很歡喜,不斷地說:「這些孩子太有福報了,太有善根了。」義工們每天告訴爺爺有關法人的消息以及印度請法團之事,爺爺也總是說「要觀功念恩」、「太有福報了」。

  對於來訪的人,爺爺最常說的始終是:「十年後,你們到鳳山寺認爺爺,我希望快去快回!」有人問:「爺爺有信心嗎?」爺爺肯定地說:「有,我很有信心!」又有人問:「要怎麼認出爺爺?」爺爺說:「你們看到一個習性很像我的小沙彌,那就對了。」對於死亡可以如此坦然面對,如此談笑風生,並不多見吧。

  面對自己的第一位臨終病人,以充滿自信而又自在的眼神看著他說:「十年後……」翁醫師很感動,卻無言以對。他感覺爺爺在教導他,他也發願努力學習,把握當下種增上生的淨因,希望未來也能達到像爺爺這般生死自在。

  探訪爺爺的人很多,但他總是叫大家不要浪費時間,趕快回去好好用功、護持法人事業,有的人來不到三分鐘,兩腳還沒站穩呢,就被請回家了。爺爺無時無刻不在念佛,時時流露對師長和三寶的淨信心,讓其他人既感動又讚歎,確信自己只要肯努力,也可以像爺爺這般安穩無罣礙。

 自在地畫下句點

  有一天,吳玉英師姐接到通知說:「不用送飯了,爺爺吃不下。」她整個心塌下來。第二天,爺爺就往生了。

  鍾英芳師姐一知道爺爺往生,馬上跑到佛堂啟白三寶:「祈求師長給
我力量,不要哭,好好為爺爺助念……」

  曾玉翠師姐得到消息後,先在家中拜佛,內心一直跟爺爺溝通:「爺爺您走得這麼自在,現在可以回到師長身邊,一起去印度請法了……」〈當時正是印度請法團在達隆沙拉大昭寺請法的期間〉

  「助念時我在內心向爺爺致敬,因為爺爺這一生活得很充實,所做的都是可讓他未來繼續增上、親近傳承之事,最後也留下很好的句點。」曾玉翠師姐如是說道。她看著每個助念者的臉,忽然體會到,每個人的心和身總有一天必定會分離,而爺爺這個渾然自在的句點,正提醒了我們,造善業就在當下,不要拖延。

  吳啟明師兄帶著大家助念,也感受到,努力了一輩子,到底是真是假,此時正是驗收成績的時候。「平常裝裝樣子,說得頭頭是道,人家看在眼裡好像修得很行,其實自己有幾兩重,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一旦要真槍實彈地面對,真的好擔心。」

  看到爺爺的堅毅和安詳,邱滿枝師姐想起《西藏生死書》中所說的:「如果我們希望死得安詳,就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培養安詳。」她覺得爺爺在尋常日用間就是如此地安詳、無雜染,所以臨終時才能如此平靜無礙。

  黃爺爺往生時,常師父正帶著二百多位學員在印度請法。八月八日晚上,爺爺往生的消息傳到了印度請法團那裡,整個團氣氛凝重。師父因此緣由,向大眾開示無常的道理時,許多人忍不住啜泣著。師父說:「無常隨時都會到,我很遺憾,不能在叔叔生前多給他一些法上的受用。他晚年才學佛,雖然有心想學,但因記憶力退化,很多東西想學也學不來了。當年是叔叔把我帶來台灣的,因此,大家如果覺得學了這個教法對自己的生命有點幫助,飲水思源,也請為他老人家祈願回向……」

 眾人的省思

  爺爺剛住院時,曾玉翠師姐即帶領全班學員做前行,緣念觀想文。每次上課前,先觀想爺爺和大家一起上課,也請同修報告爺爺的近況,並一起檢討、思惟自己在這過程中,有哪些地方可以再改進。最後爺爺往生了,大家心中縱有許多的不捨,還是努力緣念正法,回向給爺爺和醫院中一切可見和不可見的病苦眾生。

  同時,大家也省思一個問題:「如果爺爺不是師父的叔叔,我們還會這麼做嗎?」其實,由於爺爺和師父的特別因緣,我們是發自內心尊敬他、感謝他;而爺爺德高望重的長者之風,即使不是身為師父的叔叔,也會感召這一群人盡心盡力去承事他。

  回首這段歷程,參與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爺爺總是想到三寶、想到別人,永遠把自己擺到最後。同修們也經常彼此提醒,不要用一般的情感照顧爺爺,要用與正法和師長相應的心來承事。大家當然無法做到一百分,但終究都在此次的情境中,更加深了對長輩的敬順以及對師長的無盡感恩。就像吳啟明師兄所指出的,爺爺和我們需要的是「法」,而不是「情」。


爸爸還是走了          黃甫欣

  人是很愚蠢的,擁有時從不知珍惜,總是在失去後,才會發現他的美好。父親〈人稱「黃爺爺」〉離開已一個多月了,這一段日子裡,我一直在失落、悲傷及懺悔的情緒中起伏著,我好想念他!


 真實體會老病死

  父親向來健康硬朗,我總以為以他老人家的生命活力,必然可活至百歲,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讓我不定期從美國回來陪侍他的,然而機會從此不再!自從從美國回台讀廣論,在這次面對摯愛的父親從衰老病苦到往生,強烈地改變了我對生命現象中老、病、死的認識,原來佛法上所說的不再是不關痛癢的認知,而是那麼的真實,那麼令我刻骨銘心。

  現在我雖然仍很悲傷,但這段時日來,透過師兄師姐們的開導,讓我更明白師父所一直教導的--「生命無限」的意義,雖然這一生我們父女緣滅了,但還有來生、多生,父親在世時以生命來幫助我、提升我,讓我在學佛的路上跨了一大步……他老人家多年精進、熱心學佛,參與護持,時時廣結善緣,同樣的也影響了很多人的生命,也因此在他晚年,雖然我們子女不能隨時陪侍身旁,他仍過得充實與自在,從研討班師兄師姐和父親的互動中,我看到關愛他的人豈僅止於他的親生子女。

 領受同修的關顧

  每每夜深人靜回想父親生前種種功德及恩惠時,總會浮現他住院期間,師兄師姐們為父親所做的種種付出〈我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關愛,例如親自為父親煎藥、送藥的醫師師兄,親自調理烹飪五穀飯、精力湯及頂著烈日送餐的師姐,還有陪侍病床指壓按摩、翻身擦拭更衣、清理痰尿的師兄姐……父親剛開始怕給人家添麻煩,婉拒各方照護,後來見到師兄姐熱心想要有承事集資的機會,父親終於欣然接受了。每當法人有什麼活動,師兄師姐都會把訊息帶給父親,為他轉述常師父、法師的開示,以及印度請法團的情形,乃至為父親講研討班的上課內容,陪他老人家念佛,使他因歡喜、寬慰而減輕病苦。

  師兄師姐也處處關懷我們兄弟姐妹,常常要代我們輪班,要我們多休息,有時還帶食物給我們。當我心情難過時,他們也會安慰鼓勵我,還提醒我們:父親生病讓我們有機會盡孝道,並淨除我們平時不在身邊行孝的業障。當我們困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現實時,他們會告訴我,為父親祈求自在往生,對他老人家是最好的,也是他老人家希求的,但我們都做不到,一直到父親往生前兩天,父親親口要我為他祈求自在往生,我才將世間法一直要他「好好活下去」的想法放下。諸如此類的關懷,皆讓我們兄弟姐妹也得以成長。

 超越血緣的愛

  剛開始我們不能理解研討班同修們如此的付出,目的何在?一般世間「付出」的同等意思就是「時間」,而時間可以用來做更多事,且得到更多報酬。我們思考著如何來補償他們的付出,便向父親稟白,但父親不允許我們有所表示,我們就只能在不理解及不安心的情形下,以言語表達對師兄師姐們的感激與謝意,而每次他們都會說感謝我們給了他們「學習」及「做善行」的機會。這是多麼讓人震驚的語言啊!他們不斷的付出卻還要感謝我們,我們雖然「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一再「咀嚼思惟」。現在學了廣論,了解到我們所造的「業」會回到自己身上來,才明白他們願意這麼付出,原來是希望造善業,追求增上生。他們的態度總是那麼溫柔自然,卻又那麼嚴正有力,好像在提醒我們這些忙碌的現代人,人生還有值得深思的內涵。

  還有幾次我們參加法人團體的放生活動,因為有師兄師姐說明放生的意義,我的兄弟從原先的不解到感動肯定,這件事很令我難忘。從父親住院到往生的助念及莊嚴的告別式及做七,師兄師姐的參與投入,在在顯示真誠的關懷與團體的力量,那是一種超越血緣的大愛,溶化了人與人的距離。看到和世間全然不一樣的一面,經過這樣的互動,我也願意學習付出相同的自然與真情。父親多年來希望子女能了解「法人」大家庭的美好,就在這些大愛中實現了。

 上廣論憶父恩

  近日我上課的教室也調到原來父親那一班的隔壁,回想父親好歡喜我可以和他一起做廣論班的同學,遺憾的是,父親不能再來上課了,每次來上課,令我倍加憶念。但願我以「做父親歡喜的事,努力學習」做為真正的憶念。

  父親向來給我們子女全然自由的天空,所以處處表現他的獨立能力,深怕我們為他有一點點的操心、掛念。父親過去常和我談我的兄弟如何如何!本來我以為他怎麼都不掛心我呢?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是因為父親最放心我。父親愛我的方式不是用一般父母對子女的擔心來表達,現在我體會到那是一種「深厚寬廣的愛」,何況他引導我上廣論研討班了。父親的愛是全然的給予,不求回報,更在生命的最後劃下了最完美的句點,不僅讓我們做子女的,也讓所有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有了更高的提升,學習到我們需要學習的。我們何其幸運啊!尤其我這一生有幸做了父親的女兒,謝謝!願老人家生生增上,心願圓滿!


揮走恐懼陰影           慧君

  從小與祖母相依為命,孤苦零丁,形單影隻,因而在成長過程中種下我怕失去親人的恐懼心理,往往午夜夢迴,淚水沾濕了枕頭,為的是剛才的一場惡夢中「祖母去世」而哽咽。

  隨著年齡增長,這個恐懼心理並未減退,反而每次遇到同學、朋友結婚、出國的情景或長輩的往生,總帶給我生離、死別的無限感傷。結婚後,雖然夫家是個大家庭,人丁眾多,但在識田中所種下的種子,始終令我揮不掉怕失去親人的恐懼陰影,有時孩子、先生、家人晚歸,我總會神經兮兮的等到他們步入家門才安心,這種心態不但苦了自己也帶給周遭的人不少壓力,為此,我深感苦惱,但始終找不到改善的方法。

  學佛後,知道生死無常及「業決定一切」的道理,這種恐懼的心理已沒有先前那麼強烈,但依然揮不散腦海中的陰影,記得第一次參加七天的精進皈依共修時,我強烈感受到「心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雖然,我明白那是個很高的境界,不是像我這種根器這麼差的人能夠真正體會的,但從這句話中我發覺自己對「情」的罣礙太多,所有恐懼失去親人的毛病都出自於此,於是,我下定決心慢慢學習放下,但畢竟這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幾乎毫無進展,直至八十七年八月參加黃爺爺喪禮之後,我發現自己有些微的成長,對兒子的出外工作,先生的出國考察都能平靜處置,不再那麼牽腸掛肚了,這一切都應歸功於師長和團體。

  記得以往不管是自己親人去世或參加親友的喪禮,從會場的布置到典禮的進行都差不多,成排成列的花圈、花籃、花車,有時排到馬路上,嚴重的更影響交通。掛滿會場的輓聯,白布條上寫著黑字,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加上樂隊奏出哀樂及家屬的哭號,種種情景除了給人感覺喧嘩舖張及生死永隔的強烈對比外,好像很少有告慰死者的意味存在。只有一次例外,那是一位長輩的追思禮拜,在場所有人坐著聆聽往生者的親友、同學代表娓娓細述著他們之間的生活往事和趣聞,很特別、很感性,但並不哀傷,留給我極深刻的印象。

  那天,黃爺爺的喪禮,當我一步入會場,那種不同於往常的氣氛就令我感到很特別,彷彿感受自己是來參加一場法會,黃色的帳幔,白色的燈映照在綴滿著蘭花平台上,中間掛著釋迦如來的法相,黃爺爺的靈位則安置在會場的右前方,家屬及親友及廣論同修身著海青安靜的等候,整個會場是那麼莊嚴,看著黃爺爺的照片,彷彿感覺到他也和我們一同參與這個法會。

  常師父先開示這次法會的緣起和殊勝的意義,接著,隨著法師的引領,大家唱誦「香讚」、「心經」、「無常經」、「往生咒」、「讚佛偈」……誦經之後,師父再開示所誦經文的內涵,引領大家消化、體會,並觀照、反省自己。最後在師父的帶領下迴向黃爺爺滿他生前的願,並與大家同發四弘誓願。

  法會告一段落,黃爺爺的靈柩由家屬扶引赴火葬場,與會人士口念六字大明咒祈求三寶加持,目送靈柩離去。此時會場中,只有清淨的「唵嘛呢唄咪吽」念誦聲,沒有任何雜音,莊嚴肅靜的氣氛,令我感受到心靈無比的平靜,不再對「生死」有強烈的對比,也似乎體會一些生命無限、生命永久相續的道理,彷彿多年來揮之不去的恐懼陰影也隨之淡然……。


誦經回向冥陽兩利
     日常法師開示

  少小離家,三叔〈黃祖良居士〉帶我到台灣,照顧我長大。大學畢業後我要出家,他很悲傷,因為世間人的觀念總以為出家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他也很痛苦,擔心將來回鄉時,家人責怪。但是以我對佛法的了解,知道他的痛苦是短暫的,祈願他能在生前把觀念轉過來。果真如此,在我出家後沒多久,他也信佛了,而且他說:「此生最高興的一件事,是姪兒出家當和尚。」

  人的生命是無限的,死亡是肉體的死亡,它的真正主體  神識,則會繼續下去。例如搬家,房子面貌會變,可是住在裡面的人不變,如何使未來住的房子,愈住愈大,愈住愈好?就是要利用今天這個機會,將法會的功德回向給亡者。

 至尊佛陀開示無常 不憂不懼虔皈三寶

  根據經典記載,今天來參加法會的人,得到七分之六的功德,亡者得到七分之一,能夠虔誠參與的話,冥陽兩利!

  今天我們來悼念亡者,其一,是以世間而言,與我們這麼親近的人過世了,心裡難免悲傷。其二,以佛法來看,雖說今天我們來追悼他,但是總有一天會輪到我,更重要的是,當我們了解世間無常之後,願意在生前挪出一部份時間好好準備下一生的事情,心裡不再只為了這一生而忙忙碌碌,如果對下一生已有準備,即使面對死亡,也可以非常坦然。

  告別法會誦「無常三啟經」,經文一開始就先皈依,「皈依無上師」,並要常起弘誓大悲心,悲心救度一切有情「令得涅槃安樂位」,有情就是一切有生命之物,包括人在內。至尊無上的導師,為什麼要救我們?並不是我們窮,或者得不到名利等小問題,而是為了我們的生死大事!

  沒有一個人逃得了,有生必有死,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像一條大河流,永遠相續流轉無窮。讀書可以使我們有知識,或許也可改善生活,但是沒有辦法解決我們的生死問題。現在透過三十七道品,除了徹底解決自己的問題外,還可以幫助他人,所以說是自利利他。佛真正偉大的地方,就是他要幫助一切眾生解決一切問題,所以我們要皈依佛。

  假定世間沒有生死的問題,佛就不必到世間來;他來的原因,就是說明他照著正確的方法,調伏煩惱,已證等覺不再受生死輪迴,如果希望能像佛陀一樣,就必須依著修行次第淨罪集資。

  我們拿《心經》來做比對:「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是心經綱要,觀世音菩薩憑什麼來救度我們?最開始時,我們同樣都是凡夫,他透過「無常經」上佛陀的教誡,看清楚世間的真相,知道再有錢、再有學問、名位,到最後被無常吞沒時,所有的東西都變成沒有用的。即使有萬貫家財,一樣會死;有無上的名位,一樣要死;非常有學問,一樣死,跟乞丐沒兩樣!

 五蘊皆空如幻如化 菩薩悲智救度眾生

  來的時候,兩手空空而來;去的時候,照樣兩手空空而去,所有外在的東西解決不了生死問題。但是有一樣東西卻可以派得上用場,那就是佛所覺悟的--般若、大智慧。觀世音菩薩行深般若之時,照見五蘊皆空,平常人動不動就說「空」,那是表相的空,其背後有真實的內涵,例如:看電影時,銀幕上的人事物栩栩如生,但是仔細一瞧,銀幕卻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銀幕本身是性空,其中道理非常之深。

  觀世音菩薩透過祂的智慧,看見我們的身心就是這樣一個假合之體,如幻如化;所有世間之物,有它的作用,會讓人感覺悲歡離合,但究其實,它是變化不拘的,一如幻化。若想把握住一絲真實,根本不可能。祂清楚這一點,所以度一切苦厄  所有痛苦的事情可以完全解決。

  拿《無常經》和《心經》來觀照、反省,世間人所皈依的不外名利、事業,但是在這法會上,我們清楚明白,不管地位多高、事業多大,一旦生命結束,兩腳一伸,什麼都沒有了。我們要皈依的是三寶,也就是照著佛陀所開示的道理去做,生生增上,這才是真實的。

  回向偈:「願消三障諸煩惱,願得智慧真明了,普願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薩道。」世間最苦的事情是障礙--業障、報障、煩惱障。每個人都有其欲求,可是偏偏得不到,主要是三障的關係,如何解決?得靠智慧。有了智慧,才能看清世間真象,所有災障方能消除,也才能世世行菩薩道。菩薩是覺有情,自己透過正確的認識,不斷淨化、提升,更進一步幫助世間一切人提升。

  非常隨喜黃老居士,晚年精進於佛法,努力走向菩薩道,並發願下一生能出家,學習宗大師圓滿教法。大家一起回向時,慢慢地念,並一邊觀想,除了隨喜他之外,自己也願意這樣做。同時觀想今天的法會,四周有諸佛菩薩、龍天護法,以及很多非人;當然最高興的,還是黃老居士,他就在旁邊,得蒙三寶攝受加持,看見光明,滿他生前的願!


精進不懈道範長存         編輯室

  劉成發居士於八十八年三月九日往生,享年七十八歲。

  老居士生前為人謙和,念佛精進,兼上廣論研討班及長青班。自從第一次參加台北學苑早課後,兩年來風雨無阻,每天早上六時即從基隆暖暖四腳亭的住處,換搭三班車,來到位於南京東路的法人佛堂。雖然年紀大行動稍有不便,但是勇往向前的毅力,令人讚嘆不已!


  斯人已逝,但是典型在夙昔,許多與他熟稔的同修於感懷之餘,提筆紀念老人家生前種種,盡是懷思,盡見長者之風。謹此回向劉居士往生善趣,再得暇滿人身,乘願早回,學習廣論。

長者風範              李銅溪

  劉成發居士是我太太的親哥哥,日本統治時代曾擔任煤礦公司的事務員,台灣光復以後,開雜貨店經營小生意,但都做得不太順意,後來結婚生子之後,定居於瑞芳鎮四腳亭。目前大兒子移民至澳洲雪梨,二兒子在鳳山寺出家,三兒子因工作關係寄住高雄大姊家,最小的兒子已娶妻成家和劉老居士及太太同住在一起。

  他自八十四年參加台北長青班以來,精進學佛,很少缺課。每天清早約四點鐘起床念佛誦經,達一小時之久,從不間斷。後來又加入了台北里仁儲運股及法味餐廳大寮組、清潔組的義工。看到他做事勤快、用心與歡喜,令我好不讚嘆、隨喜,年紀雖已七十八歲了,做起事來,一點都不含糊,十三樓佛堂四周的盆景,每次看來都是綠意盎然,就是他老人家細心照顧的傑作。做完義工之後,下午回到家中,一有空就專心拜佛念佛。

  他還參加了長青廣論班,雖然他國語聽不懂,也害怕消文,壓力很大,曾有一度想不來了,但經過班長的鼓勵打氣,他又提起心力來,從來沒缺過課。而且,還跟同班同學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把《廣論》學好。」也為了此事請示了出家的二兒子  如修法師,他學佛、希求法的心力好強呀!

  還有一件更難得的事,他每天為了到台北學苑做早課,大清早六點左右,不論晴天雨天甚至颱風天,也遠從瑞芳鎮的四腳亭搭乘汽車、火車、公車三趟車抵達,我很想知道他這份堅定的意志力,是怎麼來的?每次問他,他總是笑而不答,我想這種行持的功夫,就是最好的答案。

精進的阿公             田美玉

  突來的音訊,得知劉師兄突然病逝,失去一位模範長者,我傷心地流淚。他平日的精進行為、和藹笑容在我腦中閃過,我記取一個教訓:「關心任何人不可遲疑」。他幾次感冒都恢復了,這次生病我以為應該不例外,所以內心並不是很積極問候他,沒想到他竟然撒手人寰!

  我在《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一書中,看到一段話,患病的墨瑞老師告訴他的學生米奇:「要去探望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而且事不宜遲,不要等到那長者生病了才去。」沒及時去探望劉師兄,是我心中的遺憾,但我內心留下劉師兄〈阿公〉的行誼卻是沒有遺憾,反成激發的一種力量。

  大約在兩年多以前,里仁商店需要包裝、挑蟲、整理蔬果時,初識阿公。阿公經歷幾次中風,但仍對三寶有很強信心,一步一腳印撐著僵硬不便的肢體,每次拜佛都須慢慢扶著地面才能站得起來。
  與他相處的日子裡,不曾聽他埋怨過任何人,或說過任何人的是非,他只是努力盡心、默默地付出。平日也很精進,只要稍有休息時間,他就是努力念佛。他也常謙虛問我某某師兄師姐姓什麼?怎麼念他〈她〉們的名字?怎麼寫他們的名字?他想盡辦法去記住每一個人的姓名,認識團體的每個人;甚至連台北里仁賣場在賣什麼東西,他都會用心利用休息時間站在旁邊拿起紙筆寫下來,回家背起來。阿公的精進正是我學習的典範。

一份發不出去的作業         慧  陽

  看著桌上那份發不出去的作業,心中無限感歎,人生無常,死亡隨時到來,我們怎能不利用暇滿人身多充實自己,多做些有意義的事呢?

  這張發不出去的科判作業是劉成發居士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作業,他除了在我們這一班研討廣論,也是長青班學員,一個沈默寡言、慈祥、精進的老者。記得剛開始我要他們讀廣論時,他很困難,但並不因此而起退心,反而更積極去請問同修,聽師父錄音帶,逐字逐句的去了解,可以說很努力也很辛苦,因為他只懂台語,所以有時連詞句都唸不清楚,但還好他懂得漢文又肯努力,因而也能體會其中的意思。雖然我們語言隔閡,〈我不懂台語,他說不清楚國語〉但在彼此會心的關懷下,能感受到那一份心靈的成長。

  為了使班上的學員,多些時間薰習廣論的內涵,我出了一份作業,就是抄錄廣論科判,從他所繳作業的工整字跡、逐條書寫看來,雖然,談不上是最好的作品,但卻能感受到他那份用心,以及他那珍惜生命的每一分鐘的努力。

  雖然,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深,但從他日常生活中的言行,可以感覺到在人生最後一程道路上,他善用暇滿,力求增上,這分精神是值得學習的。

為來生作準備            蘇碧珠

  七十八歲的高齡,矮小的身軀,加上曾經中風兩次的影響,走起路來,並不是很順遂,但那堅毅的神情,為集聚資糧所作的努力,卻令人難於忘懷。

  劉老居士是長青班及長青廣論班的學員,三、四年來上課從不缺席,直至農曆年過後的長青班第一次上課,我發現那熟悉的身影不見了,關懷之下原來是感冒了,但之後的第三天卻接到他的助念通知。

  前往老居士家助念的路途,問了四次路才找到了基隆暖暖的四腳亭,當時去揣摩他生前這兩年來,每天一早六點坐車到法人做早課及義工,需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換三趟車的辛苦,他居然風雨無阻,從不間斷的精神,令人讚嘆。

  雖然老人家往生了,但留給大家的卻是鮮活的記憶,抹也抹不掉,想到他也常常發願,覺得今生的身體就像破舊的房子,想來生能換個好房子,早一點來學廣論,因年紀大了學廣論好辛苦,但想到廣論的殊勝,又捨不得放棄,一直撐著來上課。

  在助念過程中,整個氣氛給人的感覺是那麼詳和寧靜,使我憶及這兩年來,他善用每一天去做和法相應的事,他曾向同修說,一天只睡五小時,每天清晨四時起床,作早課,誦經念佛,整理環境之後,六點鐘出門來法人做早課,整理花木、澆水等工作,每週一、三、五到里仁作義工;助念之後去關心劉老太太,她告訴我們說助念時供奉的那幅佛像,是老居士生前供在房間的,他平時很恭敬地用黃布遮起來,作早課時才請出來。我看著眼前的佛像,老居士那種恭敬唯謹的神情,彷彿就在眼前,每天念佛不斷,想到他的種種用心,佛菩薩一定會來加持,大家念佛的心就更懇切更歡喜了。
  護持長青班多年,我眼看著老學員們在漸漸凋零中,每個人走的時間方式皆不同,有人找不到助念者,有人在痛苦中折騰多時才離去……,我感謝他們策勵我如何在有限的人生中,造下善淨之業的重要性。

風中的沙堡           許雪瓊

  又經過一夜的折騰,十三歲的俊翔,臉上已經血色全無。他告訴媽媽雪瓊:「昨天夜裡,我在很暗很暗的地方,見到了觀世音菩薩。菩薩很好看,祂全身穿著白色的衣服。」

  過了一會,俊翔仰臉問媽媽:「媽媽,我是不是會死?我好痛,我可不可以死?」

  媽媽雪瓊告訴他:「乖孩子,你可以死。媽媽只是你短暫的媽媽,觀世音菩薩才是我們大家永遠的媽媽。

  你是菩薩最鍾愛的孩子,祂派你來幫助大家,你做得非常好。

  現在,你就要回到菩薩媽媽的身邊去了。你要記得:換一個新的身體,回來繼續幫助大家,也繼續成就你的佛道。」

  說這些話的時候,雪瓊含著微笑,她不要讓自己的情執,打亂了孩子緣著菩薩音容的心。

  雪瓊把孩子的手,交到法師手裡;叮嚀孩子要專心聽著法師唱誦的佛號,跟著引磬聲找到菩薩。

  這一天,是俊翔短暫人生的最後一個早晨。

  十三歲的王俊翔,一九八一年七月三日出生於美國洛杉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日,在鳳山寺的佛音繚繞中,安詳往生。在他最後一口氣息裡,「菩薩」兩個字音依然清晰可辨。

  媽媽雪瓊把失去愛子的痛楚,埋在內心深處,直到一九九七年初春,她參加了印度請法團,在達隆沙拉的滾滾煙塵裡,終於走出陰霾,供養了這一段心路歷程。

  經過雪瓊師姊的首肯,我們把她的手稿加以整裡,呈現在這裡。

 細說從頭

  俊翔在家中是老么,上面還有三個姊姊。一九八○年,我們全家移民美國,到異鄉開創一片新天地的時候,俊翔還沒有出生。經過了一年多的打拚,也就在俊翔出生的那一年,我們的經濟漸漸穩定了下來。先生士良每天忙著工作,我一方面經營汽車旅館,一方面還要照顧女兒們的課業,俊翔常常被放在嬰兒遊戲床裡,靜靜地自己玩。

  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一直是我們最關注的,尤其是生活在海外,與傳統文化接觸的機會不多。因此,一九八三年起,每逢星期天,我們就放下一切,前往白塔寺〈西來寺的前身〉,度一個充滿東方文化的周日。女兒們上「中文學校」,大人們聽法師講《八大人覺經》,唱誦梵唄,俊翔乖乖地跟著我們,不哭也不鬧;那時候,他才兩歲左右。

  那一段日子裡,我逐漸發現:出家人與世間人的生活目標很不相同,他們追求的是靈性增上,而不是世間的財富與成就。我反觀自己庸碌的人生,漸漸對於出家修行的道路,升起了很大的景仰。我有時會這樣想:「等到孩子們大學畢業,如果與佛法有緣,我願意支持他們出家。」

  三、四年以後,家母往生,我們全家遂由每周日吃素,自然轉變成了常年吃素。吃素約一年左右,俊翔七歲,有一次祖父母來訪,他不得不陪著吃海鮮。誰知道,食物才剛入口,他立刻猛烈的腹瀉,一次接著一次,瀉到走不出廁所的大門。在無計可施的當時,我想到了求助觀世音菩薩。這孩子從小就與菩薩有緣,每逢孤單恐懼的時候,他常常會誦念菩薩聖號。說也奇怪,三句聖號一念,俊翔的腹瀉果然止住了,不藥而癒!從此,俊翔對於觀世音菩薩,更有信心。

  俊翔是個很有愛心的孩子。有一個周末,他養的魚生病了,我開車載他帶魚去看病。一路上,他緊緊抱著裝魚的罐子,為了怕周末魚店關門較早,他不停的催促,就像愛子生病時的天下父母。又有一次,他的魚死了,雙手捧起魚屍,他獨自走到佛堂,為魚誦念往生咒,然後憂戚肅穆地把魚埋葬。這個孩子的善心,就像是與生俱來的。

  我們的汽車旅館,與當地福利局訂有契約,接受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留宿,孩子因此經常接觸到社會底層的苦難生命,也有了很多省思生命價值的機會。俊翔的三個姊姊都很爭氣,初中、高中、大學,一路順利的走了過來,也始終沒有忘懷一顆奉獻人群的心。然而,西方社會長大的孩子所選擇的方向,與我心中暗自期待的,卻是越離越遠了……。

 大覺蓮社結法緣

  一九八七年,家母往生,我和俊翔在大覺蓮社,第一次見到常師父。後來偶爾再去大覺蓮社,經常見到常師父獨來獨往,行止中自然流露的德行,讓我印象深刻。

  我曾向師父請益:「誦一遍《地藏經》回向亡者,亡者只能得到功德的七分之一,這麼說來,我們為亡者誦經,實際上不是很自私嗎?」

  記得師父是這樣回答我的:「我們為故去的親友誦經,是結下一個善緣……」。我們也逐漸地和師父結下了不解的法緣。

  一九九二年,在王弘庸師姊的鼓勵下,我開始參加《廣論》研討。一開始,雖然因為事情多、常常請假,卻不知不覺地被吸引了讀下去。好幾次我讀得面紅心跳,《廣論》就像我的一面鏡子,清楚地讓我認識自己的問題,使我心生慚愧。我試著在生活中、在生意場中,去實驗、印證書中講的道理,發覺真的很有用,漸漸的,更發現非用不可。

  一九九三年,常師父到洛杉磯來傳八關齋戒,談到了心聖長老供養鳳山寺,以及鳳山寺將設立佛學院的緣起種種。
  
  「設立這個佛學院,給沙彌最好的僧教育,不只是為了大家,也為了我自己。」

  「我來生也需要有一個學習正法的地方啊!」常師父自謙地說。

  師父的每一句話,都重重敲在我的心上。我想到師父來生的願望,再想到家中唯一的男孩俊翔,心中不禁興起了想望。

  有了這個願心,我遇到的第一關卻是自己--真正考慮到要實踐,才發現母子情牽的猛烈,非常難以割捨。我和先生經過不斷地向三寶祈求,努力地調整心態,終於克服了心理障礙。我們決定徵詢孩子自己的看法:

  「走這一條路,是接受一套最完整的訓練與教育,你必須付出很多的時間與心力。

  你的主修是佛法,還可以學到孔子等東方哲學,這些都是最偉大的學問。

  你不用像姊姊一樣,等到大學三年級才開始修習主修科目,你從現在開始將一直修下去。如果將來能學成,你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老師,你的學生是所有的人類。就算你學不成,至少對於東方文化有了一些認識,還是很有幫助的。

  不是很多人能得到這個機會,你願意試試看嗎?」

  「好啊,我試試看!」沒有任何疑惑,沒有任何煩惱,孩子一口就答應了。三個姊姊也都為俊翔高興。唯一的猶豫,是來自分離的不捨。

  我向師父提出了請求,常師父和梵因法師分別和俊翔作了個別談話,證實這是適合俊翔的一條道路,於是,我們決定把理想付諸實踐。

 返鄉之路

  經過一年的準備,返鄉的日子近了,俊翔每天滑著他玩了幾年的滑板,平靜地數著日子:

  「我還可以再玩四天,還可以再玩三天,再玩兩天……」。

  特別記得臨行前兩天,俊翔跟著我去購物,我選好了物品,回頭看見他一如往常地站在電動玩具店門口,專心地看著別人玩。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就讓孩子再看一會兒吧!馬上也就沒有機會了。」

  轉念間,才驚覺自己的縱容之愛,不禁啞然失笑。俊翔馬上要走上的康莊大道,是百千萬劫難以遭遇的,我還在憐惜著他,真是顛倒無明啊!

   終於踏上歸途,來到鳳山寺,是在一九九四年十月二日,一個晴朗的秋晨。

  我們的車剛剛抵達山門,俊翔忽然指著寺旁的建築,肯定的說:

  「這個地方我來過。」

  這時的俊翔,連中文都還說不流利,更不用說何時見過類似的台灣式現代建築了。

  「我記得是在兩年以前,我作了一個夢。夢裡,我自己一個人跑得很快很快,來到了這裡。」他又補充說明。

  這時候,開著車的盧總幹事和我,心中都雪亮了。

  進了鳳山寺,我放心的把俊翔交給師父,就隨著團體南下,參訪各個廣論研討班去了。

  一周以後,我回到鳳山寺,參加沙彌預科班的探親會。俊翔平靜開朗,舉止間多了一分彬彬有禮;他用生硬的國語,表達心聲的時候,雙眼炯炯有神。他努力地適應這個與他成長環境大相逕庭的新環境,有歡喜也有煩惱。

  我親眼看見,這一群預科班的孩子們,和幾位法師相處得像家人一般融洽,那真是一幅溫馨的畫面!我給了俊翔更多的鼓勵與祝福,希望他能順利地適應這個最好的歸宿。

 青天的霹靂

  完全沒有料到,無常的考驗已經悄悄籠罩在我們的頭上。

  十月二十六日黃昏,天空下著雨,我按照預訂計畫到了中正機場,準備搭機回美國。在機場,我撥了電話到鳳山寺,卻聽到法師這樣的吩咐:

  「你暫時取銷行程,俊翔幾天來肚子一直劇烈疼痛,已經送去湖口的醫院。」

  我走到機場外面,陰雨的秋末黃昏,天色昏暗得讓人慌了手腳,我站立街頭等車南下,直覺一股寒意……。

  俊翔的病情急轉直下,由湖口醫院,轉到新竹醫院,再轉到榮民總醫院。數日之間,有如天崩地裂--孩子肚子痛,是因為肝硬化!他年輕的生命,竟然走到了一個生死搏鬥的關口。

  先生和三個女兒由美國趕了回來,公婆也傷痛欲絕;全家人好像成了暴風圈中的細沙,任憑風暴掀攪翻滾,茫然無方向。在如此強勢的業感下,我讀了一年多的《廣論》,此刻完全使不上力來。無常的大網,輕而易舉地擒住了貪執愛欲的我們。

  當時,如果不是團體的護持,我真不知道這一段路會如何走過。

  十月三十日,俊翔被接回鳳山寺,後來又再回到醫院,這一段進出醫院的過程裡,全靠著師父、僧團的法師們和團體裡的師兄師姊搶救支援。揉手、揉腳,陪著唱佛曲……,病床上的俊翔,被照顧得像一位王子。而法師們除了照顧俊翔,還要照顧心病、心碎的我們,為我們善巧地開示。

  如淨法師、如清法師、如證法師、淨通法師……,都因為過度辛勞而一寸寸消瘦了。

  但是,逼近俊翔的死神,卻一點也沒有慢下腳步;從進醫院到捨壽而去,這一章「無常」的功課,只給了俊翔兩個星期去研讀。

 念佛聲中安詳往生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日清晨三點十分,我走入病房,俊翔正在找我,他很痛,臉上血色全無。到了五點多,俊翔又拉了一灘血。

  「媽媽,我撐不下去啊!好痛!」俊翔說。

  「弟弟,你要聽法師的話,繼續念觀世音菩薩的聖號。弟弟,你見到觀世音菩薩了嗎?」我問。

  俊翔點點頭,他見到了觀世音菩薩;一旁的法師也告訴我,俊翔的確在凌晨一點十分左右,見到了觀世音菩薩。

  「菩薩很好看;祂全身穿著白色的衣服。」俊翔說。

  我握著俊翔的手,和他做最後的道別,告訴他我們會在菩薩那兒相遇。

  這時候,有人拉我的衣服,提醒我勇敢地拋開情執,不要牽絆了俊翔的解脫。

  我把孩子的手交給法師,俊翔默默地接受了;他不間斷地看著菩薩像,念著佛號,一連幾個小時,他努力不懈。

  早晨十點,俊翔全身血管凹陷,似乎血液已經流盡。廣論班師姊廖珍蘭醫師解釋:俊翔是靠著胃脈在支撐著生命,這完全是心力提得很高的關係。

  我們明白了!俊翔在等待著觀世音菩薩來接他。

  我照著法師的教導,開導俊翔:

  「菩薩無所不在,祂就在你的心中。你只要把身體放鬆了,菩薩就會來帶你。」

  十點五十分,俊翔要了摩尼水,一次一小口,他慢慢的吞下去。

  他要求盤坐起來,林素卿師姊抱著他,讓他盤腿而坐,把頭趴在座墊上,減輕一點疼痛。

  然後,俊翔抬起頭,眼睛看著佛像,平靜安詳地走了。他最後的每一口氣息,都仍然可以聽見「菩薩」兩個字。

 劇痛

  辦完俊翔的後事,回美國之前,先生與我驅車去向老人家道別。半途中,在高速公路休息站停下來用餐,我刻意買了俊翔最愛吃的冰淇淋;勉強吞下去的時候,卻感到燒灼如火炭。

  捧著俊翔的骨灰,離開了團體的保護,我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

  回到美國的第一天,我照常去上了《廣論》,並且將俊翔的事供養出來;同修們都為無常、業感而嘆息。然而,不像世間人慣用的弔慰方式,大家還是平靜一如往昔地以法相對待。我努力的把自己撐住,努力地緣念,我不要讓剛剛離去的俊翔牽掛。

  我掙扎得很苦,劇痛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尾油鍋中的魚。我拚命抑制住捨離貪愛的苦楚,壓抑得全身都僵硬了,然而,心力還是一直往下滑,傷痛一點一滴地滲出血來,我終於全面瓦解了……。

  十二月底,西來寺替俊翔籌備一場告別式,姊姊們集結了弟弟寫的樂曲和從前的相片;就在準備的當中,因為一點細節,女兒和我發生了齟齬,生氣地走了出去。我急著去找,卻巧遇一位從前相識的友人。她親切地和我聊天,我卻搜盡枯腸、理不出頭緒:這位朋友究竟是誰?「茱蒂,你怎麼了?」不知情的她關切地問我。我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一點頭疼。」我孤單地走在超級市場一排排的貨物架中,茫然地想著:苦痛再大,我終究還是得活下去!

  對我而言,這真是一段生死的掙扎,一分一秒都在與煩惱搏鬥。猛厲的邪見一而再、再而三的現起,讓我無法抗拒:「如果不帶著俊翔回去,我們就不會失去他。如果不帶著俊翔回去,我們就不會失去他。」

  我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業感,師父和團體對我們的恩是那麼清晰實際,然而,每當外境一現起,拒絕煩惱或是和煩惱共處,我必須在一念之間加以抉擇。

  師父交代我們要參與團體,先生與我抱著這段浮木,在身心俱疲的現行裡,卻依然感到茫然。我希求慰藉的軟弱心時常會滋長起來,身心在粗重煩惱的煎熬中,分分秒秒做著吃力的拉鋸戰。

 地獄中的一陣涼風

  經過了半年,我終於慢慢地在平靜中回憶起師父與法師們的教導:

  「你要認清惑、業、苦的真相,在時間老人來收取軀殼之前,先做好準備。」常師父叮嚀我。

  「俊翔十三年的生命,有他前世的因,和來世的果……」淨遠法師在火葬場開導我。

  「要懂得以善知識的眼目為光明……」如淨法師期勉我。

  身心還是沒有調伏,腳步跌跌撞撞,可是,我沒有退路,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跨,一步一步地學。

  從零分,進步到十分,到二十分……,一直等到了師父來,我才把心中覆藏的煩惱觀過心,一五一十地向師父稟告。

  「師父,我真的治不好失去愛子的痛苦,我該怎麼辦呢?」我祈求師父教導。

師父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農夫,正在尋找他走失的黃牛,剛好看到一位已經證果的出家人正在晒僧袍。農夫把黃色的僧袍看成了走失的黃牛,他捉住僧人,送進衙門,僧人被判了十二年的牢獄。僧人的徒弟來探監,才從僧人嘴裡明白這一切都是業感。往昔,僧人曾經關過農夫十二年冤獄,如今,黃色的僧袍在農夫眼裡,成為一隻「千真萬確」的黃牛。僧人叫徒弟不要去上訴,他安心地受了報。

  「業感現起的時候,我們看不清真相,就像農夫錯認僧袍為黃牛。」

  「多參與團體吧!就算在地獄受果報,還是要珍惜一陣涼風的因緣。如果有機會,不妨回南海寺去皈依、懺悔。當你真正想通的時候,再回頭看現在的自己,會覺得很好笑。」師父苦口婆心地勸說。

  就這樣,我吹著師父帶來的陣陣涼風,從煉獄中再往上爬;路途中,同行善友們的策勵不斷,我的心慢慢踏實了下來。

 回首

  一九九七年二月,我參加了印度請法團,在達隆沙拉的滾滾煙塵裡,我見到法王的慈悲攝受力,體會到師父這麼多年來為了把正法留下來的悲心。結行之後,我照著師父的吩咐,直奔「南海大醫院」。在南海寺幽靜的院落裡,我與引我走入團體的王弘庸師姊重逢,心中的感觸很深。

  在南海寺,見慈師父首先用暇滿做譬喻,引導我去除身上的毒瘤。

  「我們知道了暇滿人身難得,卻任著愚痴,不肯丟棄愛執;就好像握著資金的投資者,店是開了,卻認不清,投資錯了,任著一直賠下去。我們難道要繼續把暇滿人身賠下去嗎?」

  我心裡升起了恐慌。兩年多了,我情願困在死角裡,任著多少善知識的法水被糟蹋,只因愛執難破;師長用了密密麻麻的救生圈圍在我身邊,而我,卻一直陷在自己設的障礙之中。我讓師長、團體擔了多少心呀!

  我開始對自己這一向的邪見產生了厭離。

  難怪師父一直鼓勵我參與團體,原來我資糧不夠,沒有能力淨罪啊!我決定緊緊抓住救生圈,珍惜這百千萬劫難遭遇的機會,勇敢地回首面對。

 不做風中翻滾的細沙

  如果您問我:現在爬到哪兒了?是四十分?五十分?還是已經過了及格線?

  我只想告訴您:
 
  不願再做風中翻滾的一粒細沙,我決定把自己這粒細沙,參與建築城堡的工程。

  路雖然還很遙遠,但是終歸成為城堡的一部份,我還是有希望的!

  編按:作者許雪瓊闔家於二○○○年五月結束美國的事業。夫婦兩人返國,全心投入法人事業。


告別依耘             慧智

  捧著依耘的骨灰罐,來到清幽的弘法院--終於,還是如願把依耘送到三寶地了;只是,非活著來出家--僅僅活了二十五天的生命,早化做一小撮灰燼。臨走,幾度不忍離去,先生輕輕安慰:「事情已結束了,你也該回去休息,好好坐月子了!」我回答他:「沒有結束!只要仍在六道輪迴中,這樣的生離死別,永遠會一再重演!」

  感謝師長、三寶的加持,和師兄師姊們的協助鼓勵,使我和先生在這個很強的境中沒有垮掉!回首這段歷程,竟恍如做了一場惡夢,只是,依耘所受的煎熬,是如此真實的烙在腦海中,永難磨滅。

  懷胎十月中,設想過如果孩子生下時,若有任何身心障礙,該如何教育她。又因前一胎的流產,也告訴自己,該有心理準備。原以為,打了上述「預防針」該夠了吧!誰知,她竟以這種讓群醫束手無策--「用科學方法找不出任何致病原因」,而且,把那剛出生的弱小身軀折磨得真正體無完膚、哀嚎至死的殘忍方式,來考驗產後身心俱疲的母親。

 出生兩天皮膚異狀

  懷了依耘之後,為了不希望她如母親般愚痴、差勁,常忍著因懷孕造成的身體不適,認真的讀廣論、參加各種法會,除自己積集資糧,更希望孩子從結生起,便有好的緣起。懷孕到第七個月時,參加精進共修回來後,更為她命名「依耘」,希望她能生生世世的皈「依」三寶,努力耕「耘」種善因。

  陣痛之後,產下看起來修長清秀、一切無異的她,約第二天起,即出現異狀  臉上和四肢的膚色,呈現異樣的紅。催促著先生四處帶她看醫生、吃藥,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症狀也沒有改善;加上口腔開始破皮、只能以滴管餵食……。

  不斷的祈求、念佛,這次,竟無法止住內心日益加深的恐懼。一日,我在她的小臉上看到死亡的陰影。家人雖也擔心,但未覺事態嚴重,認為只要多吃幾天藥就會好。由於我產後及流產皆曾有輕微憂鬱症的「前科」,先生對我的恐懼與無助的流淚,認為只不過是舊症再犯,所以只有不斷的安慰我。直到依耘身上、手腳出現大水泡、破皮,小兒科醫生因從未見過此種病症,仍沒感受其嚴重性,仍舊只是如常地開藥。

  這一回,家人才發現真的不對勁了。一進長庚醫院,醫生馬上臉色凝重地連絡加護病房、皮膚科及感染科的醫生會診。在我懷中熟睡的孩子,一交給護士,馬上驚醒大哭,我只能心疼地掉淚;是否,她也覺察到這將是永別母親的懷抱?

 病因不明 群醫無策

  簽下病危通知書,我和先生知道,再無法獨自撐下去。終於打了電話請教彭瑞暖師姊,如何為可能馬上來的無常預做準備。彭師姊也不知嬰兒當如何準備,便請教了鳳山寺多位法師,一直到依耘往生的兩週之內,師長、三寶的加持和廣論團體的鼓勵不斷,成為我們最大的精神支柱。只是,這次的境實在太強了!

  長庚雖出動多科醫生會診、討論,連中醫師也在我們要求下加入;做了種種檢驗如X光、切片、驗血、細菌培養……等,我也接受檢驗,最後一個階段的報告也出來時,醫生竟只能抱歉的告訴我們:「我們已做了最大努力、用盡所有已知的科學方法,遍查國外醫學文獻,可是,所有檢驗結果都正常,查不出致病原因,也找不到同樣病例……。」期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依耘那稚弱的身驅上,病情不斷擴大,由手腳延伸至臉上、身上。水泡破了又長出新的水泡,身上插的管子越來越多,疼痛越來越深,連換藥時打了鎮定劑,她仍然會痛得全身發抖。

 延續生命 延長痛苦

  每天的探望,是我最怕面對的,之前再怎麼提心力,再怎麼設法緣眾生,一對境就完全垮了。看到在保溫箱中的依耘,痛得哭到聲嘶力竭、痛得抽搐、發抖,而這種折磨,將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醫生也只能繼續那明知無效的治療,延續她的生命〈其實是延長她的痛苦〉。無助的父母站在旁邊,因為怕細菌感染給她,連抱她、撫慰她一下都不行,心碎的父母,竟只能祈求她能早日往生,以結束她此生的痛苦!

  而在檢驗報告未出來之前,除為依耘擔心之外,更因為家裡還有我兩個妹妹的小孩,只比依耘大五周、十一周的嬰兒,平日又互相抱來抱去,不分彼此,而使大家緊張不已。三個小嬰兒曾如此接近,這種病會不會傳染?我四歲的兒子宇清又是否有危險?還有不諒解的親戚質疑是我吃素造成的〈還好醫生否定了此種可能〉。產後仍須奔波家裡和醫院間的勞累,加上精神上極大的壓力,好幾次,真想抱著依耘,一起結束這種折磨,幸而知道生命之輪迴,該受之苦是永遠無法逃避的,才免於鑄下大錯。

 法師關懷 善友協助

  期間,團體的關懷源源不斷,尤其是彭瑞暖師姊和尹媽媽,以一通通的電話帶來法師的加持開示,提醒我要於此境中多思維法的內涵,多緣著眾生,不要只看著自己,要多悲憫眾生之苦。又因彭師姊不知孩子已命名,而幸得如淨法師取名「芸薇」,以供大家回向。法師的悲心,令我們感激涕零。

  彭師姊正值父喪期間,她卻能以沈著、冷靜的態度面對,還以極強的心力支撐著我;對我的問題,都非直接回答,而是謹慎地向上請示後再指導我;尹媽媽三番兩次長途電話與我長談、開導,最後見我仍未真的看開而不惜用種種激將法,使我更加清醒。最記得她問的:「你要生生世世串習這種因情染而起的悲傷情緒和胡思亂想、非理作意嗎?與你相應的就是這些嗎?」在她善巧的責問下,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種下了種種雜染不如法的因。

  最後,依耘終因細菌感染引發敗血症,內臟、手腳皆不斷出血,醫生已知回天乏術。我告訴那位仍想做最後掙扎的爸爸:「放下吧!她已受這麼多折磨,還不夠嗎?別再絆著她了!」先生好不容易看開了。心中一直祈求著她早日往生,也默默告訴依耘,今生母女緣份已盡,別再留戀無用的色身而受苦了!

  第二天早上,醫院就電話通知我們:馬上趕到醫院。承新竹里仁多位師兄姊趕來助念,劉冬菊師姊更以身上的法王加持物送與依耘配戴。在六字大明咒中,我和先生得以及時止住悲泣,以意想不到的冷靜處理後事,看到連頭髮近白的吳碧霞師姊等都硬撐著到凌晨一點,內心的感激和愧疚難以言喻。

  助念達十小時後,為依耘清洗更衣,原本怕看見那稚弱而體無完膚、滲滿鮮血的身軀時,我會支撐不住而崩潰;然而,一看到那雖蒼白冰冷,卻安詳可愛,沒有一絲痛苦的小臉時,我們安心了!確信在佛菩薩加持下,她將走得很安穩。祈求她能往生善趣、再得人身,回到殊勝的廣論團體來,及早出家!

 除了感恩 還是感恩

  回顧這段歷程,除了感恩,還是感恩。僅將日來心得供養如下:

  念死無常--剛成立臨終關懷班時,心中馬上想到家裡一對八十七歲的「老菩薩」;誰知第一次的助念,竟是為最最年幼的依耘?而且,竟以如此病苦而逝,焉知終日渾渾噩噩之我將何時、以何等方式而逝?人身難得,能不早日覺醒、珍惜當下嗎?

  思惟地獄眾苦--已得人身,且今世未及造惡業的小嬰兒,尚受此等病苦折磨;而過去世的我,不知造了多少惡業,今生又不斷為惡,亦可能受此難忍病苦。此病苦雖難忍,若較諸地獄眾苦,實屬輕微。則地獄之可怖,誰能承受?誰願往之?當自警惕!

  思惟業果--何以在胎中即有因緣聽聞佛法的依耘,不但早夭,且比一般早夭者受更多身心折磨?她過去世到底造了什麼業?這是當母親的最不忍心思惟的問題,然而,業果法則就是如此真實的呈現,業感果時,沒有任何人可替我們承擔呀!但也相信她今世與佛法結下的善緣,來世定可感果。

  皈依--對境時,將我們從傷痛中救拔出來的最大力量,就是對師長、三寶的信心;也體會到,唯有不斷學習皈依,才有希望從生死輪迴中脫出。

  苦諦與生死過患--此境所示現的懷胎之苦、生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是如此真實而冷酷。父母再深的愛、醫生再好的醫術、再好的醫療設備,都無法減輕依耘的痛苦於萬一。而所有眾生,就是生生世世在此痛苦中輪迴,自以為「我」得到什麼而喜,「我」失去什麼而悲;又一味以生為喜,以死為悲。其實,生何足喜?死何足悲?生若如負屍,才是可悲!

  思惟十二因緣--以自己此生和依耘短暫的一生,對照十二因緣,一切苦皆由無明而起,與貪瞋癡相應。唯有勵力修懺悔、努力學佛,才有希望生生增上,而非墮入三惡道呀!

  體會出家殊勝功德--過去有因緣得以參加剃度法會,只是浮泛地隨喜,不能真正體會,何以真正能報親恩者,唯有辭親出家。迨見依耘受苦,而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而這種苦又是生生世世永無止息時,才體會到,真正能幫助她和眾生得解脫的,唯有發願出家、成佛,才真正能渡眾生脫離生死苦海。而此刻,更深刻體會到常師父和其他法師們的悲心!

 感謝依耘 陪我教我

  依耘是在我懷中往生的。她走的那一刻,混亂的我,突然心中一片清明,覺悟到她這一趟,是來陪我走、陪我共修的。是她的到來,在腹中提醒我,勿再因躁進、急求果報而造違緣;是她以自身的病苦,讓我體會廣論的內涵,而非只限於文義上的知見;是她使我先生,從「順便」陪我當義工、上課、參加法會,轉而生起皈依之心;是她的往生,將可愛、可敬的廣論班師兄姊帶給我家人看,減少我往後學佛路上許多障緣;是她使我父親不再批評宗教信仰;是她使我家人能持咒助念、結下善緣、開始吃素……。依耘到底是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她身上,我看到人生的真相與佛菩薩的慈悲與智慧。我永遠會想著她  想著她教我的一切一切。

 

願早去早回           蔡佳瑜

  八十五年二月,先生因B型肝炎惡化,而在醫院住了一個月,等病情較穩定後出院回家休養,中醫師曾說,他的身體就像嬰兒般地脆弱,但因為肝功能指數正常,先生以為可以不必吃藥了。結果四月底肝功能指數又再度升高,住進苗栗大千醫院,醫生覺得病情嚴重,建議我們轉入台北榮總就醫。原本以為只是B型肝炎再度惡化,像第一次打針吃藥,休養一陣子就好了,沒想到這次卻是重度肝衰竭以及不明原因的貧血,而重度肝衰竭唯有換肝一途,當時如同青天霹靂,連醫生都覺得他如此年輕,應不會如此。

  打電話向如緣法師〈按:作者為如緣法師之妹〉請益,如緣法師開示:「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不如希求後世,去換一個健康的身體和好的增上環境。」雖說如此,但我和先生仍希望有奇蹟出現。於是聯絡吳啟明居士、郭吳隆居士、梁贊庭居士為他舉辦放生法會,同時也找中醫著手療病;但是他服用中藥後會嘔吐、全身冒汗、虛脫,所以吃了二天後,和我商量:「不要吃中藥了,因為自己時間不多了,想保存體力好好念佛。」聽了心中百般不忍,雖然平常我總以如緣法師所開示的「希求後世」來告訴他,其實心裡仍非常盼望他的病能好,很隨喜他能生起「念死」的心。

  在先生生病期間,很感恩他示現病苦,推動著我用功地拜佛、學佛,雖然睡眠時間很少,但因為對佛法的好樂而使心力提得很高;同時也不斷告訴自己不要眷戀他,無論他是走了或活下來,我都應以歡喜心去承受,以後只有更堅信三寶,繼續走下去。

  五月十九日婆婆一片好心,帶蛤蜊湯給先生喝,看著這些無辜的生命,我很難過可是卻無法制止。過了幾天,他有輕度肝昏迷現象,不會使用電話、隨身聽、馬桶,但心地善良的他總是安慰我說:「不要難過,我很好。」同時晚上開始受到非人干擾,連續兩晚都沒睡覺,弟弟教他回向給非人往生西方淨土,後來他告訴我:當他眼睛閉起來念阿彌陀佛時,眼前的非人就消失了。有一天他說他很害怕離開這個世界,我告訴他不要怕,只是去換一個身體再來,也許可以和小圓根當師兄弟〈圓根是常師父為我們兒子取的小名〉。也因此藉浴佛法會為先生發一個大願:「願早去早回,再回到團體,能童貞出家,利益有情。」看到先生在意識不很清楚和身體非常差的情況下,能提起心力跟著弟弟念四皈依、六字大明咒,反觀自己若一點點頭痛,就想睡覺,提不起心力,讓我更加隨喜他的善根。

  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弟弟交代先生要做晚課念四皈依,正巧徐瑩媺師姐來探望,幫他複習業果。師姐走後,他要求我陪他念四皈依,看得出來他身體很痛苦,聲音忽大忽小,念完後他說頭很痛,我趕緊請摩尼丸給他含著。看著他臉色轉為灰白,直冒冷汗,呼吸急促,握著我的手好用力,沒多久,他昏迷過去了,醫師診斷為顱內出血,並發出病危通知。我告訴自己要幫他度過這一關,所以聯絡弟弟輪流替他助念,不可思議的是他全身都不能動了,但握著佛珠的手,卻一直要把佛珠轉正來撥動。

  隔天一早由救護車送先生回苗栗,途中一直祈求師長加持,能讓深信神道教的公婆,同意以佛教儀式來辦理後事。感謝師長加持,公婆同意暫時不移動先生的身體,並請到三義的法師為他助念,台中葉永都居士等五位師兄師姐也趕來幫忙助念,生前先生因黃膽造成臉色黑黃,卻在連續八小時助念後,臉色轉為紅潤且安詳,由此可見往生助念之功德。頭七那天依如緣法師開示,郭吳隆居士和二十幾位師兄師姐遠從桃園來為先生誦《金光明最勝王經》前五品,歷時四個多小時,由此可見廣論團體之美。

  先生往生後,我一直不敢去看他的遺物,有天早上整理一些該火化的東西,頓時陷入情染悲傷中,無法自拔。但想到廣論上說的:「無始劫來為愛別離苦,所流的眼淚已超過大海,若不求出離,不知還要流多少眼淚?」而且先生並沒因為情染而使他病好,能救護他的是三寶,由此對男女之情起大厭離,也感恩他帶給我的增上緣,讓我障礙減少,能專心地學佛。

  這段期間,非常感謝同修協助,若我有任何法的受用,都是來自師長和廣論團體,正如三十八攝頌所說:「萬善根本從師出,能生利樂如良田」。


表妹的喪事            吳秀梅

  讀五專的表妹發生車禍,在加護病房被醫生宣布兩次的腦死,拖了九天,醫生說血壓已下降,要我姨丈馬上料理後事。我趕往鹽水,幫忙負責整個喪事的處理。

  業是多麼的可怕!人生是多麼的無常!幾天前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卻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當法醫來驗屍、照相時,我幫忙翻動屍體。這時表妹的腸胃已在腐爛,嘴裡流出白白的不淨物。全身僵硬、冰冷,皮膚呈灰白色,指甲變黑色。姨丈整天抽著菸,不吃不睡,眼睛常望著天,時而凝視著表妹的遺體而發呆。而姨媽則是整個人都垮了,靠著點滴的幫助似乎殘存著一口氣,卻是日日以淚洗面,一語不發。唉!每個人雖然都深知「有生必有死,有聚必有離」,一旦無常大鬼臨頭,卻無一例外地要悲傷、痛苦。這樣的事天天都在發生,而大部分的人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避免,只是任著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地接近死亡。我暗自提醒:搞不好明天躺在那裡的就是你,所以今天你一定要好好地努力,種下與圓滿教
法相應的因,才能早日脫離這淚流滿面的行列!

  面對一屋子的愁雲慘霧,自己卻要扛起照顧親人、協助喪事進行的重擔,內心並不是不悲傷,而是告訴自己:不僅僅是表妹一人,而且更有無邊的眾生漂流於生死大海中,無依無靠,求出無期,「悲傷」於事無補,惟有自己好好努力有所成就,才能真正利益他們。此時正是要利用這個境的力量來推動修行的心力,緣著無常與不淨觀,把感傷化作力量,平靜地將該處理的事一件一件地完成。

  法醫離去後,我倒了杯水要喝,卻感覺這水有一股很濃的怪味。心想是否剛才為了要姨媽好好休息,偷偷弄了安眠藥給她吃之後,沒有把碗洗乾淨,於是我換了個沒用過的杯子,但味道還是一樣。當我又想到,是否剛才幫忙翻屍體的時候,沾到了表妹口腔裡流出來的東西時,自己竟忍不住地開始翻胃作嘔。後來忽然警覺到,自己這個心相,不正是廣論上講的「非理作意」嗎?啊!人的心力真是巨大啊!但為什麼要我們緣想法義時,卻沒辦法生起這麼猛利的覺受呢?這不就證明了我們的業障。說「修行不難」,的確是不難啊!端看你肯不肯把心力用上去而已!在這裡,不就得到一個很好的驗證?

  入殮前我們幫表妹換衣服,在穿鞋時卻是怎麼也穿不上,弄了好久還是不行。我在想,是不是她不願意入殮?畢竟這裡有她的親人,她所成長的環境,以及熟悉珍愛的一切,醫學雖說人死了就沒了,可是當她在加護病房,醫生宣布腦死後,我曾在床邊替她三皈依,然後又教她念佛,當時就感覺她的左眼似乎在動。直到她被拔掉呼吸器送回家後,左眼卻是無法閉上,後來還是我給她灑上金剛沙,幫她持咒後摸摸她的眼睛,左眼才閉上。所以可以知道她的神識一直沒離開過,我相信她一定是處在一個寒冷、陰暗的世界,可以看到、聽到我們,也一直在叫喊著我們,而我們卻毫無反應。我感覺到她的痛苦、無依以及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徬徨,還有那種種的不甘願與不捨得!於是我開口向她說:「曉菁!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不想離開,但此時此刻,你不能再貪戀!父母親眷是因緣和合,緣聚時就早已註定有緣散的一日,經歷了這一場,你該知道業力的可怕。現在,你一定要好好地念佛,跟著佛菩薩上路,好好地修行,將來才能給阿姨、姨丈以及更多人更大的幫助,聽話把鞋子穿上,表姊會請師父們幫你誦經,也會好好照顧你的父母,你乖乖地不要再鬧了!」這番話講完,鞋子果然能夠穿上,我們也才順利地完成入殮及之後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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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完了表妹的喪事,讓我深深感受到眾生執著的可怕,平常對三有盛事貪戀不捨的結果,導引著我們生生世世在苦海中沈淪,無一日想跳離。而隨著我們對樂事的執著有幾分,等到無常來臨,就要去領受一樣多的愛別離苦。所以我們學佛人,惟有平時多多串習念死無常之心,了知三有一切樂事終將隨著無常的到來,而化為一場空,而且屆時還要感受更多的苦,才能放下五欲,提起修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