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歡喜心,迎接師父再來!
◆盧克宙總幹事
師父的圓寂對我來說是非常突然的,10月15日早上我跑出去買藥、找器材,可是等到我回來的時候,師父已經走了。一開始我的感覺是不能接受,而且也不肯接受,會想種種的藉口:師父是不是在嘗試他的瀕死經驗,等一下就會醒過來?師父會不會如何如何⋯⋯接下來的感覺是覺得非常生氣,非常憤怒,但是卻找不到憤怒的對象,要怪師父:「你怎麼丟下我們就走了!」好像不能怪師父,要怪護法:「你怎麼沒有把師父保護好!」可是這也很奇怪,業不是我們自己造的嗎?還是要怪魔軍呢?我也覺得怪他們,有一點說不過去,他們一定會說:「那是你們家的事,怎麼怪到我們家來?」所以好像也沒有辦法發洩我的憤怒,接下來就開始覺得沮喪、哀傷、擔心,也很茫然,千頭萬緒,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那一天不管誰跟我講話,我都有聽到,可是話就這樣飄過去,整個心好像被凍結住了,人很累,跑去睡覺又睡不著;我知道不可以哭,可是遇到這樣的情形怎麼能不哭呢?後來就去找一個角落痛哭一場。之後人就比較恢復正常,比較能夠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件事看起來好像來得很突然,但是當我接受了「師父已經走了」這個事實以後,再回過頭來想,我發現其實師父很早很早就在告訴我,他要走了,只是我一直不敢接受這樣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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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在園區的時候,有一天把我叫過去,當時如證法師也在場,師父跟我說:「祈請上師長久住世,經論上是有根據的,但是你們還是要準備,免得哪一天措手不及。」但是這件事情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就像中秋節那天,有幾百位從各地來園區看師父的同修,在師父的寮房外等待,師父坐著輪椅由侍者推著,出去繞一圈回來以後,很高興的跟我們在場的人說:「如果滿壘又打了一支全壘打,這樣得幾分?」我以為師父心情很好,開始想跟我談棒球的事情,我就跟他說:「得四分。」師父很高興就說:「終於奔回本壘了。」我一點都不會想到那是暗示:「球賽已經結束了!」這一次跟著師父出國,有一天師父就把存摺及提款卡所有的資料交給我,叫我提一些錢出來,然後跟我說:「這些提款卡存摺,以後就放在你那邊保管。」這是一個很小的動作,但是後來想一想這是有涵義的,以前我常常幫師父提款,可是一直是我管錢,那些存摺印章都是師父自己管,這一次他全部交給我,這也是在暗示說「他已交代清楚」,可是我還是沒有警覺。最明顯的就是師父最後教誡我們的那天晚上,師父一反常態,師父這一段日子講話都是很喘,他忽然不喘了,非常平靜、平穩,一句話一句話講,講得很慢,就是各位聽到的:「這個團體不能再散,成辦一件事情要有一群人⋯⋯」如果我們夠聰明的話,應該知道師父是在給我們做最後的交代。但是我們一直不願意去接受這件事情,所以才會覺得非常的突然。
在這之前,有一陣子,一位醫生去幫師父治療,師父的身體因此變得很好,而且可以起來繞著房子走七圈。我去見師父的時候,師父跟我說,醫生說他的陰氣非常的弱,但是陽氣非常的旺,所以陽可以補陰,他是沒問題的。然後師父又問我:「你知道什麼叫陰,什麼叫陽嗎?」我說:「我不清楚!」師父就跟我說:「我這個肉體就是陰氣,可是我的心力是陽氣,用我的心力來補我的身體,就我的身體來說它真的很差,但是只要我心力在,它就沒問題。」我那時候覺得師父是在告訴我,他可以醫得好,沒問題。可是現在想起來才明白師父是在告訴我──其實他已經是在靠他的心力來支撐他的身體,只要他的規劃、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做完了以後,他就要走了!但我卻是現在才明白。
既然這件事情不是如我想像的那樣突然,而是在師父有計畫的步驟下一步一步去進行的,那麼師父圓寂這件事情,必然也是他圓滿計畫中的一部分。師父是一個大乘的菩薩,我們這群弟子是他這十幾、二十年來一手去尋找回來、去拉拔長大的,這些事業是他一生心血造就出來的,他會不會突然就放下不管了?應該不會!那麼既然是在師父的計畫中,他這樣一走,我們會不會承受不了呢?以師父對緣起的了解,以及對我們的了解,他之所以會在這樣的時刻裡做這樣的決定,一定也是在他的計畫當中。他知道這樣做我們是可以承受得了,他這樣做我們是可以得到饒益的,而且這樣做在整個無限生命當中是最好的安排。師父會不會故意去做一件讓我們痛苦的事情?絕對不會。可是我們的心為什麼會哀傷呢?其實,並不是師父的走讓我們哀痛,而是我們的煩惱,我們對事情的真相搞不清楚因而產生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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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認真的去想,師父給我們的是什麼?我們到底得到的是什麼?我們得到的東西師父是怎麼給我們的?用他的肉體給我們嗎?很顯然不是。是師父的法給我們帶來依怙,師父的法給我們帶來光明,給我們帶來方向。既然不是師父的肉體給我們的,是師父的法給我們的,那麼師父的肉體走了,他的法身就滅了嗎?既然師父的法身沒有滅,師父的法永遠跟我們相伴隨,那麼我們到底有沒有失去呢?既然我們沒有失去,為什麼我們要哀傷?認真的這樣去想,可以幫我們治療傷痛,可以幫我們治療徬徨!
我們進一步想,就算我們堅持我不但要師父的法,還要有師父的身體,我要一個能跟他講話,可以摸到他的手,可以問他問題這樣的師父。再進一步想,從世俗的眼光來看,師父他這一生把大師的教法傳遍世界各地,這一生的功德都圓滿了,所以他什麼時候走都了無遺憾,因為他這一生該做的事情、該尋找回來的弟子、該建立的事業都已經建立好了。可是從去年二月份開始一直到圓寂前,師父在肉體上承受了很大的苦受;他吃不下東西,即使勉強吃下去又拉不出來;他呼吸不到空氣,整天喘,他沒辦法動。師父受這麼大的苦,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在等我們哪一天能夠接受他的離開,如果在去年二月份師父突然就走了,我們會更受不了。
經過將近兩年的時間,師父的身體呈現越來越衰弱的相狀。但另一方面又示現,他對《般若》的體會中,內心無比的歡喜,他一直用他生命在告訴我們:肉體是不可靠的,佛說的生命是無常的,生命是無限的,真正只有體會到佛法的美,才能讓我們脫離死亡的怖畏,師父用他的生命忍受身上所受的痛苦,來讓我們理解到這一點。那麼我們是不是還要執著的說:師父你繼續忍受苦痛留下來,因為我們捨不得你走?所以從世間的眼光來看,想到這一點,反而有一種心會生起來:「師父,你走吧,不要再受苦了!」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你覺得哪一天才會夠?師父可不可能長生不老?就算師父的肉體長生不老,我們會不會長生不老?這樣的分離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會到來?就一個做弟子的立場來看,你今天會覺得不捨,那麼再多給一個月,一個月以後你會不會生起念頭說:「師父,我已經夠了,你可以走了。」也不會。其實弟子依止師長的心,師長攝受弟子的心,永遠是不會滿足的。永遠不會有一天覺得:「夠了!我們應該分手了!」這一天是永遠不會到來的。只有我們很理智的去抉擇,知道真正的關鍵不在於肉體上的分開,而是我們的心是不是跟師父的心能夠相應。如果你能夠想到這一點,那麼離開的這一天不是今天到,就是明天到,不是這個月到,就是下個月到。我們總是要經歷這樣的過程,既然一定要經歷這樣的過程,哪一天發生這件事情才是最恰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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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接受這一天一定要來,只是不曉得早一點來還是晚一點來才對,還是現在才是最好的時刻?我們不清楚。但是師父知道,哪一天走是師父在掌控的,它的陽氣可以控制他的陰氣,當他覺得是適當的時機,他覺得應該教誡的他都教誡完了,當他認為他的弟子已經可以承受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他就會離開,他就會示現回到兜率天去,準備換個健康的身體再來。各位想一想如果這一天非來不可,而且我們都肯定生命是無限的,那麼在無限的生命當中,我們多拖一天就多損失一天,如果我們是斷滅見的外道,我們認為人死以後就再也沒有下一生,自然我們會希望多活一天算一天。可是我們不是,我們是正法的佛弟子,相信生命是無限的,而且師父也那麼明確的說明了他會再來,他要再來,他的弟子在這裡,他的事業也在這裡,在他臨終的時候告訴我們的是:「這一群人不能再散了。」我此時的理解是:「你們不要散,我回去一下就要再來,你們不要像這一生一樣讓我一個一個去找回來,等我全找到了我已經六、七十歲了。」所以他說:「不能再散了。」
我們還要成辦事情,成辦事情要這一群人都在,那麼師父回去他一定來,既然回去了再來,來了是不是要經過住胎、出世、成長的過程?如果今天早一點走,他就早一點回來;如果今天晚一點走,他就晚一點回來。所以你是希望看到一個一直受著病痛拖累、氣喘的師父,躺在那邊忍受病痛,還是你希望看到一個英姿煥發、年輕有為、充滿著智慧跟慈悲,帶領著我們學習增上的師父呢?你喜歡哪一個?一定是後者,對不對?那你為什麼要去拖延時間呢?你為什麼不讓師父早一點回去,早一點回來,然後我們在有生之年就會看到師父又來了。師父變成一個年輕人,有深邃的智慧,無限的慈悲,還是跟這一生一樣,把事情計畫得非常完美,帶領著我們把教法繼續的建立起來。我們貪戀著師父的身體,沉溺在哀傷裡面,對我們其實是很大的損失,既然師父是要再來,而且師父一定會回來,那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在師父回來前的這段時間,怎麼樣讓這個團體能夠穩定下去,不要散掉,而且希望這個團體能夠成辦得更穩固,能夠成辦更好的佛法事業,讓師父來接的時候能夠更輕鬆。
我們如果把時間濃縮起來看,就像有一場法會,師父在上面說法,師父講了很多精要的佛法內涵,可是我們小小的腦袋瓜子、我們淺薄的心識,實在容納不了這麼多完美的教法,我們開始變得糊塗了,那時候我們可能會產生一種心理說:師父先不要講了,我們回去列一些題綱,重新聽聽你的錄音帶,我們在研討班上研討一下,等到我們弄清楚了我們再來聽下一座法。我們會不會有那種想法?所以那時候我們會希望師父趕快帶我們回向吧!師父完全一樣,他這一生到這裡告訴我們這些佛法的內涵,告訴我們生命無限的真實相狀,告訴我們業果、三惡業的抉擇,告訴我們應該如何依止善知識,從皈依下手,去念三寶的功德,請問我們學好沒?肯定還沒有學好。我們真的很需要反覆的去思惟、然後去實踐、去體會。弄清楚了以後,迎接師父再來講下一座法,我們應該以這樣的心情來看待師父的圓寂。
幾經細思,肯定師父可以控制他自己哪一天走,他的弟子、事業都在這裡,生命無限,他一定會再回來,對師父圓寂這件事,就不再那麼悲哀。從這裡我很具體地感受到十二緣起裡的「受支」是怎樣作用的。當根對著境,與心中的識結合產生受,境是外在的,無法改變,根接觸境以後才知道,所以無法避開,但識是我們造進去的,它決定我們的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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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師父躺在那兒,沒有心跳,沒有呼吸,這時根對著境,識田現起以前留下的意象,這叫做往生,代表再也不能相見,失去師長代表惡業深重,資糧不足,所生的受就是悲傷、沮喪、絕望。可是想到弟子眷念師長的心永無滿足,師父拖著病受這麼大的苦,便心生不忍。當想到師父法身沒有離開,一直在利益眾生又會心生感恩;當緣到師父的遺教,會發起承擔心,想到師父早去早回,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一個英姿煥發、智慧深邃、年輕有為的師父,他的眼睛可以一眼看穿你心事的師父,心就會充滿希望,甚至會興奮地期盼那一天的來臨。
原來識不一定要照既有的概念去造作,師父的法身不滅,報身不動,師父的圓寂代表師父認為弟子眾已成長,可以承受他的離開,這是他去換一付好身體最恰當的時刻。圓寂可以意味著我們有新的歷練,要學如何和合,迎請師父再來,它可以代表迎接師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這樣想圓寂帶來光明與希望。《入行論》裡有個偈子說:「昨天還是鍾婁叟,今朝變成光明身。」對有修行的聖者,圓寂代表修行的最高成就,值得鼓舞歡喜的。
由此可見,並沒有一件事本質就應該如何,純粹是當初識田種下什麼內涵,今天就有什麼領受。由此可知,沒有一個境界是壞的,困頓時,可以當成在消除業障,受羞辱時是給我忍辱的機會,那麼菩提心也可以造作出來。所以這次體會到真正不是境界的好壞,重要的是我們怎樣造作今天的識,將來就會領受到什麼樣的果。既然心識可以造,如果緣煩惱、無明去造作,感得的就是流轉生死,對境的受支就是苦苦、壞苦、行苦。反之,若依道次第、正法理建立識,即可增上。由此可以確定:成佛是可能的,輪迴生死是沒有必要的,這個苦不是非受不可的。
我如何面對師父的遺體,把哀傷的心情扭轉成希望呢?這是因為有師長用正法理引導,這讓我體會到依師的重要。既然識是造作出來的,依師依得好時內心調柔,當師父把你的心捏成凡夫的樣子,你就是凡夫,當師父把你的心捏成菩薩的樣子,你就發起菩提心,因為心識可以改變的,師長這個雕塑者就更形重要。
事實上,面對師父示寂,我的心也是上上下下的。當緣到正法理,就變得非常有希望,但失去正念時,哀傷又會浮現。陪著法師回台灣時,我把持著正念,但到鳳山寺,看到大家的悲悽,心又掉下去了。這提醒我正念正知固然重要,一定要數數串習才能堅固念知。
看到這事情,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是正面的,是光明的。如果你想到的是師父往生了,再也看不到師父了,那麼產生的感覺是一種悲傷;如果你想到師父受那麼大的病苦的磨難,今天可以不必了,你想到的是不忍師父受這個苦,如果你想到的是師父的法身一直沒有離開,師父一直在關顧我們,在利益著我們,產生的是感恩的心;如果你看到這現象內心想的是師父留下來的遺教,你產生的是一種承擔的心會生起來;如果當你看到這個現象,你想到的是師父要換一個身體再來,那麼死亡它代表的是新的希望。我們何不用歡喜的心情來迎接光明一天的來到,這是一件多麼神聖、歡喜,且充滿希望的事情。死亡不是哀傷,不要去想我們業障深重、資糧不夠,我們應該去想我們終於長大到可以讓師父回去換個身體再來,但是我們不要辜負師父對我們的期望,師父現在還在天上看著我們,我們只有變得積極主動,師父才會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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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師父還在的時候,我們難免會受到一些同行相處產生的委屈,那時候各位會想到一句話:「為了師父,什麼苦我都可以受。」不一定真的受委屈,也許是自己的錯,不過為了師父我願意忍受。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這種心一定要繼續下去。但是接下去,不僅僅是為了師父,而是為了師父再來的時候,我還能夠在現場,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一個都不能散,否則師父還要費盡力氣去把你找回來。事實是這樣:死亡不是哀傷,或者說死亡是哀傷,其實是人去把它定義出來的。但是無限的生命,聖者再來絕對是一件歡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