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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

──純善逝去的悲歌

李滄東2000年的代表作《薄荷糖》以怵目驚心的開場述說男主角金永浩人生:

他悲痛欲絕,站在鐵軌中央,面對直衝自己的火車嘶吼著:

「我要回到過去!」

 

絕望人生

  在結束生命的三天前,這個中年男人落魄潦倒、粗惡暴戾、滿腔仇恨,他借高利貸炒股破產、被生意夥伴背叛攜款逃跑、回家探望妻兒被拒門外;五年前的他,生意慘澹、夥伴不忠、妻子不貞;七年前,他曾對別人嚴打逼供、拳腳相向、逼迫他人。誰想到二十一年前的他是個夢想當攝影師、照遍世間小花的善良青年?

 

倒帶回憶

  導演把男主角金永浩的人生分割成六份,以倒帶的手法,將生命的終結作為開首,展述他自殺的前因後果。手法類同美國電影《Memento》 (2000),引起觀眾好奇後再跟隨鏡頭追溯下去,但《Memento》說的是一宗張揚的命案,而《薄》卻不動聲色,如同街上的平凡路人,不知哪天就在身旁上演怎樣的悲劇。隨著火車一站站後退,銀幕回顧著金永浩心中每個轉折點:他逃避,他愧疚,他牽掛,最後他絕望。這一切源自年少的一個晚上。

 

心的死亡

  1980年的一個晚上,韓國政府發動機關鎮壓學生,以暴力結束了一場民主運動,導演有意把金永浩的人生栽在這不堪回首的歷史事件裡頭:正在當兵的青年金永浩不幸闖進了這事件裡。本來想拯救卻錯手殺死了路過的無辜少女,在那一刻,他的心也被他自己誤殺了,他甚至不敢去接受,他的善意竟會血腥收場;追求美好的民主夢,結果是一場噩耗。這樁歷史所殺掉的,除了追求民主的學生,還有多少人的心?帶著傷痛的人,是如何生存下去的?導演借金永浩這個悲劇人物,寫在面對歷史傷痛的人所過的人生,也是對他們的一種關懷。

 

"Life is beautiful?"

  在往後當警察的日子,他嚴刑拷打線人,在線人的小本子上看到了一句:life is beautiful。金跟他說生命是美好的,是諷刺他不乖乖交出線索的下場,但真正諷刺的是,往後金再次遇見他時,他正與妻兒一家人在餐廳裡共進晚餐,而此時金的妻子卻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誰的人生才是美好的?當他還是初生之犢時,戰爭令他慌亂地散落一地薄荷糖;當他想要拯救一個路過的無辜女孩時,卻錯手將她擊斃。還來不及了解世界是怎樣的一回事,鮮血就急著往他的臉上濺。人生若然是美好的,為何他卻感受不到?在愛情、在仕途,他都選擇了逃避,逃避那個晚上所犯的錯,那多年來都仍未止血的傷口。在許多不可能挽回的抉擇前,恐懼替他做了選擇。面對每個洪流的衝擊,他都守不住,因為自從傷害了別人後,他不敢再相信life is beautiful,生命曾經那麼殘酷地呈現在他面前。

 

最後的善念

  在電影的最後,導演把男主角帶回他自殺的現場,二十年前那個郊外的火車站上,有笑聲、有小花、有愛慕的眼神和笑容,一切都是美好的。為何金突然走到一旁,看著疾走的火車流淚?他說,他對這個未曾來過的地方感到似曾相識。當我們從回憶的火車停靠在男主角每一站的人生,終站竟然就是起點;在火車撞上他的那一剎他仍執著想要回到過去,而那過去的自己好像預見他一步一步被毀滅的人生,他流淚是因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人生被火車活活輾過,這或許是他的宿命。在最後的一刻,他記住了初衷,記住了自己曾經想捕捉那內心深處美好的小花,哪怕如何無力,哪怕只是想想,就是導演想給每個活在絕望之中的人的寄語。

  在生命前進的軌道上,我們無一刻不直面順逆境界的挑釁,每個瞬間被逼迫著進退的抉擇,每個決定都足以把人生牽絆上完全不同的軌跡、完全相反的苦樂結局。自主或是不自主?把鼻子交給命運牽著走是理所當然,還是要找到方法,讓身心置諸塵境前仍能抓穩舵盤?我們也可探問,主角能否在人生軌道那個點上憶記起那朵小花,而不是在不可挽回的終點上才回歸原點憑弔?要讓心中那朵小花茁壯強大,強大得如巨樹般,縱使在瞬間爆發的災難前仍能如盤石般被抓緊方向?這不是依賴於我們選擇以什麼日復日地灌溉心中的小花嗎?

福智之友第1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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