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摸象記(三十四)

〈八佾篇 第二十四章〉

◆日常師父開示

八佾篇 第二十四章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儀」是魏國的一個地方。「封人」就是那裡的地方官,他想見孔子。下面「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這句話有特別的涵意,如果我們把它當普通話隨便看過也就看過去了,我先不解釋,讓大家想想看,這兩句話放在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從者見之」,孔老夫子的隨從弟子就把他帶進去見孔子,至於見面之時到底說了些什麼,此處沒講,只說他見完以後出來,對孔老夫子身邊的學生說:「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鐸是一種樂器,形狀就像現在的鐘,大鐘裡面敲的「舌」是木頭做的,所以叫「木鐸」,木鐸是用來警策大眾的。

  這位「儀封人」見了孔子之後就對孔子的學生說:「諸位!何必憂患你們的老師喪失了官位呢?」因為當時孔老夫子周遊列國,有人形容他「茫茫然如喪家之犬」,沒辦法被重用,不能得到一個很適當的職位,因此大家難免有一點不得志的感覺。這位「儀封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敢說,但至少知道這個人很有眼光;他對孔老夫子的弟子說,你們不必為了一時的不得意而喪氣,因為「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這句話有很深的內涵,了解了這點再回過頭來看「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換句話說,這位儀封人見過很多人。當他見了孔老夫子之後,就感覺到:「老夫子不是普通人,他將成為木鐸!在這個久已無道的天下,大家都很失望,好像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時候,有這樣一位大聖人出現,而你們就在他的身邊!因此,你們根本不用擔心啊!」你們看了這一段有什麼感覺?不妨憑自己的認識揣摩揣摩。

  我建議你們,還沒有背過《論語》的同學,盡量背;已經背過的人,每天稍微花一點時間念幾則《論語》,再好好地去體會它。如果能善巧地體會的話,對我們有無比的價值。《廣論》的內涵深廣無涯,簡直是高明到絕頂,但對我們來說,《廣論》的文字並不是我們很習慣的(這也是我們的業)。法尊法師是用法相名詞來翻譯的,這種語辭我們不太習慣,會覺得這個文字跟我們不大相應或者不太通順。而我們念《論語》,就覺得文字非常通順,在日常生活當中,處處就能運用得上,然後再回頭體會《廣論》裡面真正深廣的意義,就有很不可思議的效果。

  這兩天我到台北去,看見好幾位同學也在聽《論語》,他們也非常受用;南海寺、永興寺很多同學來也說:「以前聽《廣論》、研討《廣論》,理路也懂,但是好像用不上,聽了《論語》以後,就用上了。」這有很多特別的意義在裡頭。《論語》是我們中國人傳統習慣的理念,孔老夫子講的「仁」、「知」本來都是我們日常生活當中的一種心理現象,如果我們能夠善巧運用的話,它就不離開日常生活;但是由於錯誤的引導,正反兩個方向中,看見了反面的,所以最好的本能,被當今世間的物欲染污了,但它那個潛能還在,這個潛能拿佛法來說就是成佛的潛能,或者是可能性。所以我們先把它背熟,然後處處去體會。所謂處處體會,是指我們經常用《廣論》上的概念,再加上《論語》這個文字,把它當詩詞去念,自然不知不覺當中會有很深入的體驗,那麼這一堂課就產生很深遠的意義了。否則我們苦苦惱惱地上課,下了課也不好好利用,那是最大的損失。

  我們的生活存在著很多矛盾,假定我們能善巧運用的話,這個情況就會恰恰相反。矛盾的現象,比如我們辛辛苦苦念了書,結果沒用;我們做很多事情也沒有用,這完全是浪費我們的生命。而現在我們在這裡所學的任何內涵,都是真正能夠豐富我們人生的東西,依著這些,將錯的慢慢去改善,好的慢慢去增長,這才是學習真正的價值。如果只是來聽一堂課的話,那我對不起你們,你們也對不起你們自己。然而剛開始的時候可能不太容易,此時就像《廣論》上所說皈依以後要數數思惟,如果能夠數數思惟,慢慢地就會得到加持。剛開始雖然難一點,但對我們來說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接著關於剛剛所提的問題,大家談談有什麼想法。

〈以下是現場弟子的發言〉

  弟子甲:從前面「子語魯大師樂」這一章,可以體會到孔子能夠知禮樂。佛法中說人跟法是不能分開的,是一體的。禮樂代表這個法,孔子能夠知禮樂,而且對整體都能夠恰如其分的瞭如指掌,一點也不會有過失。接下來儀封人就將孔子比喻為「天將以夫子為木鐸」,法不能離開人,既然孔子能夠知禮樂,他有這個內涵、有這個法體在他心中,因此自然他就可以成為木鐸,作為一個標準,他的身口意就可以代表這個法。

  弟子乙:〈子罕篇〉第五章孔子曾說:「自從文王過世以後,整個文化的傳統,不是在我身上嗎?如果上天要讓這個道統斷絕的話,那後人就無法了解這個文化;如果上天不讓這個文化傳統毀滅,那匡人又能對我怎樣呢?」從這一章可以知道,當時整個文化傳統精神或禮樂典章制度,都集於孔子一身,他一心一意要把整個王道(或是說儒家傳統)延續下去,這個就是孔子的宗旨,或者說是他的理念、信念。因為要把王道精神在世間延續下去,因此他周遊列國,推行仁政。儀封人說:「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只要有賢能的人,他就想去親近他,跟他交談。所以孔子到那邊去的時候,他見了孔子,也了解孔子的信念跟抱負;而他也看到了當時的現象──王道精神慢慢在衰退,而王道精神都在孔子身上,所以他見完孔子出來時,就對孔子的學生講這句話。

  師父:這一段話真正的意趣,當然有各種可能,我們可以試著用不同的角度去觀察。現在我提出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八佾篇〉看起來像沒有一個主題,其實它主要就是講禮樂。禮樂所代表的是王道精神,這是我們要把握住的,而禮樂是推行王道精神對外的一種作法;所以,以王道精神為「體」,以禮樂為「用」來引導天下。前面一路過來,都是從正面的角度來說明這件事情,現在儀封人請見,則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突顯這個特點。

  此章首先說儀封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不是普通人。我們要了解一個事實,必須要了解它當時的時代背景,如果不了解時代背景的話,就很容易拿我們現在的看法去看事情,這樣的錯誤應該避免。在春秋戰國的時代,一般的老百姓並不一定有機會讀書、接觸到禮樂典章制度,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做官的人就不同了,凡是做官之人,個個都是家學淵源。所以,朝廷裡士大夫階級,就是引導整個社會的中堅份子。

  古人做官跟今人不同,都是知書識禮,以幫助天子安邦定國這樣的精神來做官。不過儘管如此,如果稍微走錯,就偏掉了。此章這位儀封人所代表的,我們可以看得出來,就是三代以來的正統思想,一種人心歸向的趨勢。所以當他求見孔子的時候,說了這句話「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君子到此地來,他都會去拜見。作學問的人有兩種態度:一種是自己作自己的;另一種是曉得真正要學的話,就要跟有經驗的人學,尤其是佛法特別強調親近善知識,如《華嚴經》善財童子五十三參。這位儀封人是個做官的人,沒有機會到處參訪,所以只要有人來,他一定想辦法去拜見他。

  拜見以後這一段說明什麼呢?儀封人已見過很多人,而且他是有中心思想的,他在拜見之後,告訴孔老夫子的學生說:「二三子,何患於喪乎?」這句話一方面說明人心的歸向,一方面說明公道自在人心。孔老夫子的學生推崇老夫子,這是當然之事,而現在就連這麼一個人,也對老夫子這麼推崇!見了孔老夫子以後,他說「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他見過這麼多人之後,他的結論是什麼呢?就是這句話。所以這句話有這樣重大、深遠的意義。

  我的想法是:孔老夫子被尊稱為萬世師表,這是從時間上來看;以當時來看的話,這種有心人,見過這麼多人,比較之下,他說「天下之無道也久矣」,那些其他的人,就算有一點什麼,都不足以為木鐸,而孔老夫子就有這樣的力量!平常我們都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自己的東西總歸是好的;但是跟孔老夫子素昧平生之人,見到孔老夫子以後,就安慰他的弟子:「你們怕什麼?你們跟到的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人啊!」

  我的想法並不一定正確,我想應該個人有個人的想法,可是我總覺得如果單從小的地方去看,就不能把它最偉大的地方襯托出來。起初,我也莫名其妙,覺得插進一個儀封人做什麼,但正因為這樣的一個人出來,更顯出老夫子的偉大。譬如我們現在學宗大師的教法,我們跟隨宗大師的人覺得它好,這個不稀奇;其他的教派看見了,說:「太了不起了,你們跟對了,你們一點都不用愁。」這句話的分量,你們能不能體會到?這裡就是特別說明這個。

  這一段還有一個特點。我們有兩種情形:有一種人彼此見面,我說你幾句好話,你也說我幾句好話,說好話很容易,但孔老夫子就不是這樣。譬如他批評管仲,假設以世間的眼光來看,這種批評好像很刻薄,其實並不是刻薄,而是顯示出孔老夫子觀察事理深刻嚴密、絲毫無差。正因為如此,真正有眼光的人,才會對孔老夫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並不是含糊籠統的,你捧我、我捧你,說兩句好話就好了;孔老夫子是很有分寸地把每個人的長短、是非、好惡,觀察、描述得絲絲入扣、絲毫無差。所以,像儀封人這種有頭有臉的人,見識過這麼多人,一比之下覺得孔老夫子好了不起。「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他對孔老夫子的學生說:「你們的夫子,就是上天派來真正能夠安邦定國,最了不起的人啊!你們實在太幸運了!你們怕什麼?」就是這種味道!

  此章並沒有正面說出他所要表達的這個內涵。孔老夫子很多地方都沒有正面說明,我們必須了解一個特點:仁、易根本是無法說得清楚的,這是一種高度的仁智之學,假定我們不能慢慢深入去體驗,說了半天,我們還是一竅不通。所以他都是用烘雲托月、旁敲側擊的方式,讓真正的有心人士,慢慢去深入。

福智之聲第1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