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鄉、竹想

台中 芸愛

  從前鄉下有好多竹圍,圍住不同的家族,也區隔彼此間的田園、水塘。我的老家,也是被各色竹種層層包圍著。大稻埕前面種著「長枝竹」當籬笆,父親常常架著竹梯子將竹子剪得筆直,好讓我們家灰黑的大瓦厝,從遠遠的地方,即可觀其規模。天雨時,父親趁空砍下莖粗節長的「長枝竹」,劈竹片,編各種日常用品,如菜籃、肥皂籃、筍籃、米籮,我們的玩具竹馬、竹雞、竹蜻蜓,父親兩三下就完成了。

  春來時,山頂上那遍桂竹林忙抽芽,母親用刺竹做的扁擔挑著筍籃上山折桂竹筍,回家後去掉竹殼煮成熟筍。桂竹竹材富彈性、結實不易腐爛,竹桌、竹椅、豆籬、曬衣竿、竹掃把等都取材自桂竹。嫁娶時綁在新娘車上的「竹簑」,取其富貴、節節高昇,「透腳青」的,就是連根拔起的桂竹。

  屋後那一大片麻竹林是我們家經濟主要來源。為了讓竹筍孳生不息,冬末時,父親必須雇工挖去老竹頭,並在根部灌水,蓋上塑膠布保持溼度。春雨過後一根根嫩筍直冒出來,只要看到塑膠布凸凸的,掀開一看必有嫩筍藏在裡面,父親拿著筍鑿,用力挖起竹筍,放在筍籃裡,篩選過後裝籮,用腳踏車載筍到市場賣給批發商。真難以想像父親人不高卻有萬鈞體力,腳踏車雖只是幾根鐵棒支撐著,卻能發揮載貨一兩百斤的功能。筍價完全看產量而定,有時一斤只賣到七毛錢,但是為了生計還是得繼續挖!至於較綠的筍子只好留著晒筍乾,送給親朋好友或是自用。端午節時,現摘的麻竹葉,包起粽子最有味道。

  竹材中長得最高壯、粗大的要算是刺竹,小廟旁、圳溝邊,都可以看到。刺竹管薰上油防蛀蟲,則是建屋時最重要的樑柱,我家的豬舍就是這樣蓋起來的。夜黑風大的夜晚,竹林被風吹得「幾乖……幾乖……」作響,還有些許乾竹葉掛在半空中,國小時補習回家,沒路燈,一群小孩拿著手電筒,看見此情此景,常繪聲繪影的,嚇得飛奔回家,直嚷著:「看到白色的怪物!不敢去補習了!」

  至於竹類中姿態最美,韌性最強,用途最廣,價值最高的要算是孟宗竹,是南投溪頭的特產,所產嫩筍就是冬筍,竹節可做竹筒飯、雕刻、各種竹器的材料,砍孟宗竹時,流行一句話,「存三去四莫留七」,意即三年生的竹子還太嫩,四年生的竹子竹材最剛好,超過七年則嫌太硬了,纖維太粗不適合用。

  各種竹材除了實用,還可防洪,防風。我家田邊種了一排茂密的竹林,每遇風雨河水暴漲時,父親拿起砍刀將竹叢砍下做成擋水道,母親則拿著香對著河中央,祈求上蒼讓河水隨竹尾往中間流,不要傷害河兩岸的農家;冬來時,父親會讓竹子任意生長,因為可以擋住刺骨寒風,洋菇寮、菸田,都因有此防護才能有收成。「竹報平安」,在鄉下一叢叢常綠的竹圍裡,尤其貼切。

  近年農村變化甚多,一些遠道來台灣考察農村的國外學者,甚是驚訝的發現台灣特有的竹圍大多不見了!機械代替牛犛,水泥屋取代茅草四合院,真應驗了一句話「無竹令人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