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筆從農

高雄 靖媄


  「如果農藥、化肥再繼續使用,最後人類只有三種選擇:毒死、餓死、戰死。」——不是被農藥、化肥毒死,就是土地酸化,長不出東西,人類活活被餓死,最後為了爭食,互相殘殺而死。


  面對產後虛弱的妻子和一雙出生的嬌兒,日常法師這番話不覺浮上心頭。生命真是何其美好,又何其脆弱啊!毒死、餓死、爭食而死,多麼令人膽顫心驚。正其時,偏又遭朋友詐欺騙財,斥資貸款而置的富麗豪宅面臨繳不出利息的危機……里港老家有一片農地……師父的話在心中迴響發酵……一切機緣會聚,蔡華山終於下了抉擇——拉下面子,賣掉豪宅,猛然終結飲料事業,力排親友的指摘非議,急轉入有機農法的希望之路,帶著妻兒,搬回鄉下種田。


  雖出身農家,但是從小父親要他專心學業,農事毫無插手的餘地,因此連菜苗跟草都分不清楚,第一次播種的空心菜萌芽時,就當成雜草拔掉了!


  母親因為心疼愛子,於是也撩起褲管衣袖,跟著下田。


  戴著眼鏡,文質彬彬,一副書生樣的蔡華山,平時坐辦公桌吹冷氣、開車跑外務慣了,尋常太陽都難得一曬,何況是南台灣酷烈的夏日?七點下田綁絲瓜棚,以為忙上半天了,邀母親:「快中午了,我們回去吧!」母親驚訝地對他說:「才八點半哪!你就要回家,怎麼跟人家做農?」可是他已累得昏頭轉向,彷彿工作好久了。平常很少曬太陽,八點半的太陽其實就有點受不了,到了九點根本完全無法承受。


  光是曬太陽一回事,花了半年的時間才適應。


天公不作美  築牆蓋溫室


  家裡的田,之前租給別人種植,噴灑了大量的農藥和化肥,造成土壤酸化,質地堅硬,奄奄一息,了無生氣,加上不善照顧,土壤流失非常嚴重,和鄰田落差竟有四、五十公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填土,買了一百輛大卡車的土,花費十來萬。別人稱讚他:「蔡華山好有決心,還沒做就先投資。」事實上,家中經濟本就困難,可是忍痛咬牙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有一年,颱風來襲,大雨傾盆,屋外水淹到大腿,屋內水淹沒小腿,菜全部浸泡在水裡,無一倖免,更慘的是鄰田噴灑的農藥、化肥同時滲透進來。為了維持土壤的乾淨與農產品的安全,蔡華山原想參照嘉義朴子慈心農場的做法,以土堤阻隔,終因考量土堤佔用太多耕地而作罷,最後決定圍起水泥牆,雖然花費比土堤高出很多倍,但是「一方面防止污染,一方面避免淹水,一舉兩得。」蔡華山認為非常值得。


  時光匆匆,又隔了一年,大雨淅瀝淅瀝,以為可以安心地窩在家裡等候雨過天晴,沒料到雖然田裡沒有淹水,但泥土潮濕,菜還是死路一條。
  實在令人心灰意冷,但是蔡華山想:「我如果都種不起來的話,未來如何推廣?農友如何效法?大地又如何能光復呢?我現在面臨雨季作物損失慘重的問題,後人一定也會遭遇到,如果我現在有辦法解決困難,也就是幫助大家解決難題。」


  當時,溫室已經很普遍,於是蔡華山又雲遊四處虛心請教前輩,到處參觀訪求,再加上自己的一點主張,一點設計,不一樣的溫室就靠著他的雙手蓋了起來。不但在結構上做了補強,屋頂還添加了活動式的帆布,以便豔陽高照時,蒸發溫室中的熱氣。


種植青江菜苗 點子多又多


  談起青江菜,他的妻子立刻接住話題:「初種青江菜,每每菜芽剛露出頭兒,馬上被青蟲大快朵頤,菜葉往往被咬得坑坑洞洞、面目全非,蔡華山好不心疼,他好想種出又健康、又漂亮的青江菜。於是觀察青蟲的來由。原來是美麗的蝴蝶產卵孵化而成。他立刻著手搭蓋隧道式、橢圓形的網狀溫室,這種溫室每逢採收就得掀起網子,待採收完畢,翻土、施肥、播種,再插回鐵棒,蓋上網子,程序繁瑣,但青蟲自此遠離。種出來的菜不再有洞洞了。」


  困難似乎永無止境,防得了蝴蝶,防不了蚜蟲、黃條葉蚤,再加上撒種老是不勻稱,發芽率也不佳,收成難以控制。蔡華山突發奇想:「何不試試看育苗?植株在育苗場長到大約十公分時,較有抵抗力,不但能防蟲,也解決了撒種、發芽率的問題。」他興沖沖地跑去育苗場。育苗場的人看他一派斯文,沒有半點農夫樣,不悅地說:「拜託——你是在說笑,我從來沒有聽說青江菜要育苗,只知道高麗菜或一些中長期作物才須要育苗。」但禁不起蔡華山一再懇切的要求,最後育苗場答應一試。


  他和妻子蹲跪在田裡,拿著尺,種一棵幼苗,量十公分,再種一棵……。這樣的速度實在太慢了,有沒有其他的方法?蔡華山的腦子不停地轉啊轉,眼尖看到家裡小孩騎壞的報廢腳踏車,索性把輪胎拆下來,再請人把鐵條和輪框焊接起來,每十公分一條,粗鐵條上的小鐵條也是每十公分一個,就這樣發明了一架「植苗機」(如圖中所拍攝),挺好用的,每當種青江菜時,只要手推滾輪沿著畦邊走一趟,一顆青江菜一個坑,整齊劃一。如今,他們種的青江菜一棵棵既碩大,又漂亮,又香脆。


抵抗螞蟻雄兵 挫敗連連來


  種菠菜時,撒下種子,開始引頸企盼它發芽,孰料前半畦毫無消息,撒了幾次,情況依舊,他到處問人,別人也說不出所以然。
  一天,他蹲在畦邊:「怪哉!種子怎麼在動?」趨身一看,一隻紅螞蟻正奮力扛著種子。「哇!好厲害,一隻螞蟻竟搬得動一粒和牠身材差不多大小的種子。」咦!這粒種子也在動,那粒種子也在動,種子不發芽的原因真相大白。


  怎麼辦?又不能放螞蟻藥。試著在菜畦周邊撒苦茶粉,讓螞蟻不敢靠近。果然隔天螞蟻真的絕跡,正得意時,次日,螞蟻雄兵又大駕光臨。他們到底怎麼爬進來的?又開始傷腦筋。用心觀察,驚訝的發現,螞蟻啣土到苦茶粉上,鋪成一條路,再爬行過來。沒想到螞蟻這麼聰明。又試了鹽巴、胡椒粉,都只能擋住螞蟻一天,隔天就如同苦茶粉一樣失效了。


  不死心,螞蟻生性怕水,那麼就來築條護城河吧!把水管剖半,再黏成和畦一樣的長寬,把整塊畦都圍起來,注入水,嘿嘿!螞蟻就過不了河了。埋管子的時候,地不平,窪處水溢出去,高處水上不來,好不容易把地弄平,護城河終於大功告成。


  辛辛苦苦努力這麼久,就是為了和眾生和平相處,希望在不毒害大地、傷害萬物的情況下,種出最自然、最健康的有機蔬菜。
  可是天不從人願,幾天後依舊在菜園裡發現螞蟻的蹤影,他們到底怎麼闖進來的?蔡華山觀察思索著……。


  終於發現螞蟻在水管外邊往土裡鑽洞,匍匐穿過水管,又進到菜園內,一隻緊接著一隻。看來不管用什麼方法,都無法澆息螞蟻搬運菠菜種子的決心,螞蟻精神,足以讓人效法,最後也只好將菠菜種子先行育苗。


困難不應退 成功的契機


  算來經營有機農業已四個寒暑,一次次的失敗十足教人沮喪,每當偶爾現起放棄的念頭,總是記起師父的話:「如果農藥、化肥再繼續使用,最後人類只有三種選擇:毒死、餓死、戰死。」不做只有死路一條,做下去不僅讓人吃到健康的有機蔬菜,大地也能慢慢回復生機,更為未來有機農法的同路人,創闢坦途,這信念促使他咬緊牙,撐到底。而今,他們種出來的青江菜、白菜,比使用農藥、化肥的還漂亮,而且產量豐盛。更多的農友看到原來不可能的事竟然成功了,也願意來試試,他好生歡喜。這些都是在失敗中不畏困難,堅持到底的成果。


  「一次失敗的經驗,就是一次邁向成功的契機。」蔡華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