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爸爸的最後一封信

◆台北 彭士明

  爸,我是士明,您的兒子,您有聽到嗎?

  三十年沒寫信給您了,上次是在當兵時,與您和媽媽報平安。那時是媽媽回我的信,但我知道您的疼惜和關心,早已透過媽媽清秀的字跡表達了。自詡文筆不錯的我,今日提筆為文竟如此沉重──因為我要表達的,是對您的,追思!

  從小回竹東被不常看到的姑婆、堂叔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阿漂的兒子。」我們外在的神似,以及對事情敏感度的雷同,使得我覺得愈來愈像您。及至年長出社會做事,工作態度和努力執著幾乎也與您相同,就連脾氣也是一樣的了。早前您在市政府當公務員,退休後做日語導遊,都敬職負責,雖然腸胃不適及痔瘡痼疾不時來擾人,您仍舊挺著精神去完成工作,才得以撫養我們長大。由於您與母親節省的美德,使我們毋須為學費擔心,終使有讀書才能的大姊做了牙醫,我和弟弟也順利在社會上做事。

  爸,平常我們講話不多。您時常說的是:「要回來吃飯嗎?」我一定不再回您:「有一點事,就不回去吃了!」因為就這短短的呼叫吃飯,已是夢境不堪再期望了。這些天,午夜夢醒時,您之前與我們相處的情境更加歷歷在目,好像您只是進入了照片裡端視著我們的人生。所以您沒走遠呀!沒走遠呀?

  童年時光,匆匆而去。現在印象最深的是:您和媽媽常帶我們三姊弟去新公園玩,在如今還佇立著的兩隻大水牛旁照相。雖然那時身為公務員的您,家計負擔重,但仍常常帶我們繞去附近中華路的第一百貨,一人一支蘸著番茄醬的炸熱狗;還有上面「兒童世界」遊樂園,洋溢著我們的歡笑聲。那時天真的我們,有的玩、有的吃,就當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而爸爸您總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彷彿呵護、保護我們。

  前兩個月起,您的身體更加不適,行動遲緩,活動力下降。愛乾淨、清爽的您,已無法自己用刮鬍刀好好整理門面。因為了解您的企盼,我拿著電鬍刀,輕輕地、舒緩地將您唇上、兩鬢及嘴下的鬍鬚刮去。您的眼睛頓時亮了!您感覺舒服了!但我還能再為您做一次嗎?再觸摸您的肌膚,緩緩地刮,看您那滿足的微笑!

  猶記五年前,八十歲的您很想再去日本玩,儘管您已去那麼多次,還是那麼想去。我就有一種感覺:一定要跟您去!這會是最後一次嗎?出發時,弟弟幫忙拖著行李去車站,您的步伐已然不若昔日那麼輕鬆。我慶幸有這次的旅行,北海道函館的百萬石夜景、登別溫泉的地獄谷,女子修道院的冰淇淋讓您讚不絕口,晚上我們肩並肩在飯店內欣賞洞爺湖水上煙火,以及在小樽市區散步逛街……這些,我永遠記得,永遠懷念,能和自己的老爸單獨去旅行,是多麼珍貴的!很想再和您一起去吃壽司,撐著您走路散步,一起看NHK,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啊!

  爸!我是士明,今天代表大姊、弟弟,又再寫信給您,講給您聽。爸!今天是大家來送您的日子,我們永遠懷念您!想念您!請您放心,請不要有掛礙──我們會照顧好媽媽,就如同您守護這個家五十幾年。請您一心念佛,跟著阿彌陀佛,萬緣放下──往生西方無障礙,究竟離苦得樂。